接下來的話,樂香全聽不見。耳朵轟轟作響,不敢相信方聽見的話語。心頭模糊成一片,一室明亮彷彿在瞬間暗。
樂香低頭抿唇,復又抬首打斷他的話。「詩是宋姑娘對的?」
「是。」
又挑眉問一次:「真是她?」
微生點頭。「對呀,方纔我們還一起討論這詩。」
「你信?」樂香斂容,表情嚴肅。「你真信是她寫的?」
微生聽了臉色驟變。「怎麼,你是指她撒謊?」口氣瞬間冰冷。
「我認為她騙你,白微生,這詩不可能是她寫的,詩是——」
「愛樂香!」微生勃然變色,怒叱。「沒想到你也這樣勢利?她雖是風塵女子,卻不該因而隨口污蔑她的人格,你這樣——和我娘歧視你們愛家又有什麼分別?即使宋清麗出身低微,只要她才情夠,我白微生便肯定她。你可以不屑、可以懷疑,但請不要當我的面說,我不想聽這種無聊的猜忌……」他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
樂香沉默了,靜靜挨罵。微生說完後,她也沒有回嘴,只是撇過臉,低垂著眼,待他罵夠了,她只淡淡吁口氣,很有點無奈,又似是感慨。
如果他喜歡宋清麗,那麼她說再多,也是徒然。總是這樣,人們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她能說出真相嘛?那晚他醉糊塗了,想必已經忘記,是她將他捧在懷底,是她的手細細撫摸過他的眉眼,是她帶他回家,是她寫的詩,都是她。樂香覺得很荒謬,宋清麗盜了她的詩,然後成了微生的真命天女,這算什麼?
忽然間什麼都變得很刺眼;日光刺眼,爐灶刺眼,牆上美麗的影子也刺眼,連吹入窗扉、吹進眼底的風都刺傷她脆弱的眼。
地喪氣地坐著,不說話。氣氛凝重,白微生一時也不再開口。
她的沉默反而今白微生異常的難受起來,罵是罵完了,可是會不會說得太重?樂香沒有哭,可是記憶中這個女人從來沒有這麼喪氣的模樣,從沒有這麼安靜、這樣沉沉的表情,向來無論他怎麼罵她,她仍是一副輕鬆開心,彷彿他怎麼惱她,她都不怕他。
可這剎微生不懂,樂香不似往常那樣,被他罵了還一臉笑咪咪地無所謂;這次她撇過險去,這次她不言不語,更不笑了。
氣氛尷尬,白微生移開一直按住她傷口的手,血已經乾涸,凝結在傷處,成了一道暗色血痕。
白微生起身找尋灶上食材。「有沒有蔥?神農藥典記載著蔥白可以防止傷口留疤,你們女人最愛漂亮了,你別動,我找蔥白幫你敷,這樣就不會……」他才轉身,樂香已經離開。
微生愕然,愣在灶前,注視著先前樂香安坐的地方——她呢?
樂香走了。
外頭目光多麼暖,落在她身上卻彷彿都帶刺。
她信步繞行花院,覺得委屈卻沒有哭泣。做這行早早看透太多生離死別,她見過傷心人的淚,多得似汪洋。
人生苦短,又何必為了個白微生掛著兩行清淚?
樂香走著走著,還是忍不住蹲下來抱住膝蓋,閉上眼睛,他的話真傷她的心。
她不想哭啊,但是心口卻是這麼酸。誰在乎臉上留痕?如果心愛的男人不看,一道疤、兩道疤又如何?她不在乎她不在乎,眼睛還是眼睛,鼻子還是鼻子,嘴還是嘴,臉上有幾道疤她都不在乎。
白微生,你有什麼了不起?
愛樂香努力壓抑住胸腔那痛楚的感受,然後起身,睜開眼,前路仍是一片光明,深吸口氣,花香撲鼻。
沒什麼大不了,畢竟花還是那麼香。
儘管,那一朵玫瑰沒人欣賞,就枯萎在微生書房的水杯裡,那又如何?
樂香拍去身上沾染的麵粉,昂首前行。
如果沒有蜜糖甜嘴,就去習慣開水滋味;如果沒人暖被,就拿厚毯裹身;假如沒有緣分,就不要愛情。如此如此,一切一切,不看傷心,自找快樂。然後就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愛樂香微笑了,在日光中伸個懶腰。仰頭,日光耀眼地閃入眼中,這剎的天空,多美。她佇足,就這麼欣賞起來。藍天白雲彷彿都來給她安慰,她目光閃爍,眼淚都蒸發了。
當愛樂香開始意識到,陰錯陽差,與微生總是如此,她開始相信和他沒有緣分,開始決定忘記之際——
她的母親卻正踹開清水大師的門,一把揪住清水,滿臉通紅,忿忿咆哮:「我被那老巫婆氣死啦——」
清水大師頭一次見她發狂,嚇得直在她雙掌間顫抖。
「愛……愛夫人……怎……怎麼了?」
愛夫人怒咆道:「你去跟那臭女人講,全城最有福氣的就是我紅月的女兒——愛、樂、香!你聽見了嗎?聽清楚了嗎?你告訴那臭女人,要是娶不到我女兒,她兒子死定啦!管他是什麼仙鶴還是個雞,沒了我女兒,他就會死翹翹,死翹翹!明白嗎?你去說,你現在就去說!」
清水臉色發白,直點著頭。「我說我說我說,說她兒子會死翹翹,要娶你女兒……你女兒最有福氣,我說……我說……您先放我下來,我都聽你的。」
情況好像……開始不能控制。
愛樂香不能控制,白微生也不能。
惡作劇般,平空一隻無形手,翻雲覆雨。他們的緣分看來還不能善了,那麼又該如何收場?
第四章
清水大師當晚即刻親臨白府,白夫人受寵若驚,開席款待,晚宴過後,清水大師忽然正色,合目故作神秘,低聲告知白夫人——
「太上老君跟我托夢,說她掌管的仙鶴白綿綿若要寄居人世,那麼就非要和一個最福氣的女人成親,才鎮得住他。」
白夫人聽了直點頭。「正是、正是,我聽了大師的話已經積極地在給微生物色對象,只是,這雨維城究竟誰最福氣,我真的一點方向也沒有。」
「不用找了。」清水大師睜眸,白眉挑起,目露精光,捂著白鬍子清清喉嚨暗示她。「全城最福氣的女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提示夠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