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料到她會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倪冬沉默了半晌,雙眼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你總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地滑過她的心弦,牽動起一陣莫名的共鳴。
「怎樣?」
「習慣將別人說的話解釋成負面的意思。」
她圓瞠著大眼瞪他。
就在一個多月前,雅才對她說過,「容容,我覺得你變了,變得不快樂,也變得有點偏執。」
而類似的話從一個交談不到五分鐘的人的嘴裡說出,其威力比相識多年老友的勸言更大。
難道她真的變了嗎?
倪冬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面向光源,挑高天花板打下的燈光在她的臉蛋上映射出昏黃的光暈。「我說你適合看悲劇的原因,在於你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睛。」
她盯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玻璃一樣的透明。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輕撫,彷彿帶點疼惜,讓她好想……好想將臉靠過去……
燈漸漸地暗了,下半場開演。他們不再看著彼此,但心境已和上半場不再一樣。
倪冬的腦海中不再是一堆飛揚串連的數字符號,而是黑髮女人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眸。
黑暗中,華容則縱容自己將隔壁的男人幻想成永聿,如同三年前他陪伴她看這齣戲一般。當時,她是個浸淫在幸福中的女人,以悲憫的心境為男女主角的宿命而哭泣。
當男主角椎心泣血地放開女主角時,她淚如雨下,緊咬著下唇;永聿的手從鄰座伸過來,緊緊地握住她……
散場的燈「啪!」地打亮,如雷的掌聲與叫好聲不斷響起,華容緩緩地從冥思中清醒,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一隻黝黑的大手握住.——這不是永聿的手,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手。
她慌張地將手扯回來,匆忙地抓起皮包、大衣,急切地起身想離開。
她小聲地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
倪冬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地看著她離去的倉皇背影。因為他明白,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
一直到她嬌小的身影被人潮淹沒後,他才收回視線。突然,鄰座座椅上的一抹水藍色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拿起那條藍色圍巾,撫摸著上頭柔軟的喀什米爾羊毛,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出來。他笑著起身,開始追趕那個急著離開他的人影。
華容像逃命般地快步走出門口,入夜後的冷風直撲過來,她下意識想拉緊圍巾,才發現她把圍巾忘在歌劇院裡。
她低聲咒罵,轉過身想要回去,卻被擁擠的人潮不斷地往前推,她雙腳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往後倒,下一秒鐘,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溫暖的身軀包圍住。
倪冬一低頭將圍巾繞在她的頸項,並體貼地幫她將不小心被圍住的長髮拉出來。他審視著她,「你很適合這個顏色。」
華容再度瞪大了雙眼。
三年前,永聿將這條圍巾送給她時,也說了同樣一句話。今天晚上,太多的巧合讓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住。「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的聲音因慌亂不安而略微尖銳。
「說什麼?」他不解地蹙眉。
「為什麼說這顏色適合我?為什麼?」她的表情像極了在森林中迷路的小羊,害怕誤入獵人的陷阱。
他不知道是什麼嚇著她,但仍沉穩地道歉,「對不起,如果冒犯到你……」他的雙手離開她的肩頭,隨即往後退了兩步。
華容猛烈地搖頭,她知道自己失常了!他一定認為她是瘋子。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她露出一抹苦笑。「我有點失常,大概是時差的關係吧!原諒我,我先走了。」
再一次地,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逃離他。
華容紛亂的腳步,正反映了此刻她內心雜亂無章的情緒。剛才在歌劇院裡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與熟悉感,令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永聿。
除了永聿,她不應該再對別的男人產生這種感覺。這是一趟思念的旅程,她不應該讓其他怪異的情緒影響她。
他一定是惡魔!想來測試她是不是真心愛著永聿。
???
倪冬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今天一整天,他跑了幾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從倫敦塔、鐵橋、博物館、美術館到西敏寺,只為了尋找一個嬌小落寞的身影。
倪冬坐在露天咖啡屋外的走廊上,自嘲地想,如果讓段明知道,他一定會笑到滾在地上,甚至不在意可能會弄髒身上昂貴的西裝。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無計劃地做事,就像大海撈針一樣。但是,對於一位只有短暫交談過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找到她的線索,他甚至連她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裡來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點瘋狂,但他就是無法輕易地將她拋到腦後。
原本,他今天應該要回城堡的,因為晚上管家如果看不到他的身影,肯定又會著急的通知各方人馬到倫敦來找他。
但是,那個黑髮女人的魅力大到令他失去理智!
他抬眼望著聖保羅大教堂雄偉的屋頂。也許,他可以爬到上面去找她?他端起咖啡,自嘲地笑著。
他低頭看向手錶,已經晚上七點了,看來,他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將錢放在桌上,在轉身要離開的瞬間,一閃而過的水藍色彩讓他驚喜的回頭。
她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脖子上圍著那條水藍色圍巾,緩步走上聖保羅大教堂的階梯。那條水藍色圍巾如黑暗中的火炬一般,讓他可以輕易地在人群中跟隨著她的蹤跡。
他遠遠地跟著,不想再嚇到她。
華容站在門外,仰望著高聳的聖保羅大教堂。她恨透它雄偉壯觀的設計,彷彿一個巨人般的俯視著教堂外如螞蟻般大小的芸芸眾生。
她進入教堂,坐在後面倒數第三排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前方絢爛的彩繪玻璃。
她心痛的想起,學藝術的永聿,曾對這色彩驚歎不已。
「容容,你看這顏色,好像天堂的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