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不少。
好現象!至少他是詢問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決。
「我要公平。」
楚狂開始思索,食物跟軍令狀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公平不是你我關起門來說的,是浣紗城民,以及黑衫軍必須共同遵守的。我握有軍令狀,才能讓城民覺得,兩者是處於同等地位。」看見他眉頭愈皺愈緊,她連忙補充。「一旦他們搶起食物,我也好有權處理。」這舉例,他總該懂了吧?!
這次,他沒被耍弄過去,略過食物兩字,直逼問題核心。
「你想掌權?」黑眸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沒跟他的視線接觸,姿態嫻靜,溫馴得像頭小綿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讓城民們安心。」她輕聲回答,連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愛,不忍心多加懷疑。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沒有追問,聽信她的解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個女人,就算有了軍令狀,頂多也只能干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脅。
「那麼,是你答應了?」她小聲地問道,低垂的眼兒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親後,我就給你軍令狀。」
「不,不能等到成親後。」她立刻說道,發現他投來狐疑的目光,聲音馬上又軟了下去。「我想讓城民盡快接納你。」她無辜地說道。
「我們何時成親?」繞了一圈,他沒忘了追問關鍵。
舞衣的臉兒微微一紅,才想開口,門上傳來輕敲,香姨的聲音隔著紗窗響起。「小姐,浣紗隴的桂農送來當季桂花,請您點收。」
她鬆了一口氣,隔著紗窗揚聲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舉步走到門邊,開了門就往外走,刻意迴避他的逼問。她的動作靈活得像頭鹿兒,穿著繡鞋的纖足,像是沒沾到地。
走出大廳,確定離得夠遠了,她才輕輕喘了幾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撫自個兒怦怦亂跳的心。
跟楚狂對陣,實在太驚險了。他雖然話不多,但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讓她亂了方寸。處在他身邊,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讓她不安而慌亂,有點膽怯,卻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穿過月洞門,來到空曠的花圃。
花圃中擺著數十簍的桂花,香遠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簍旁,指揮僕人秤著斤兩。
香姨見到舞衣出現,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還沒染開,瞄見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不用回頭,光從那陣突如其來的戰慄,她就知道,他已經來到背後。
怪了,這麼大的個子,移動時竟然沒半點聲音,她甚至沒聽見腳步聲。
強大的壓迫感瀰漫四周,楚狂彎腰靠近她的發,熱燙的呼吸,讓她顫抖。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別想躲。」他危險地低語,口氣不滿。
「我沒有要躲。」舞衣低聲回答,撒了個小謊。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看來對她的回答很是不以為然。
她維持笑容,仍舊沒有回頭,逕自走向桂花簍旁,撮幾兩放在掌心聞著。
浣紗隴離城不遠,是一座小小山塢,住著十來戶人家,卻種了百來棵桂花樹。這些桂花曬乾後做為香料,可以熏香絲料,做為香紗,京裡的夫人小姐們最愛了。
「今年桂花送得這麼早?」舞衣撥弄著細碎小花。
桂農收回視線,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裡的人沒說錯,這男人好高大啊!那張臉俊得像刀鑿似的,站在嬌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幾日派人來說,時節入秋,怕要來颶風。」他解說著,揮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經了風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開到足,全村盡快把桂花全搖下來,給小姐送來。」
「來的路上沒遇著狼吧?」
「沒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順利。今秋豐收,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點頭,回頭吩咐。「香姨,算銀兩。」
「跟我到帳房領桂花錢。」香姨領著農民準備離開。
桂農彎腰道謝,還不忘多覷了楚狂兩眼,準備回村裡後,跟大夥兒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將嫁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幾個僕人走來,搬起竹簍,往熏絲室挪去。
「春步。」舞衣喚道。
「是。」春步立刻奔過來,早就在一旁候著,等待吩咐口
「把屋裡的琥珀海棠盤拿來,盛滿十二盤,送到『憐絲寺』去。」她拍拍雙手,拂盡花瓣,卻拂不去滿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領了命令,取水瓢洗淨雙手,連忙去取盤子。
舞衣轉身離開花圃,往臨水迴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趨,跟得緊緊的,不打算讓她輕易開溜。
「送進寺裡供佛?」他問道。
「是送進寺裡,供的卻不是佛。」舞衣回眸,對他一笑。
他挑起眉頭,等著下文。
她繼續解說。「『憐絲寺』裡不供佛,是供著嫘祖跟蠶兒。」
他仍是挑眉,沒有開口。
「養蠶取絲,是趁蠶化蛹時,把蛹投入滾水,再抽絲。半寸絲綢一條命,成千上萬的蠶兒以命,換取浣紗城百姓溫飽。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築一座『憐絲寺』,只供嫘祖跟蠶兒。」舞衣倚在花牆下,解釋著那座寺的由來,纖細的指在欄杆上遊走,一雙眼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空氣裡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膚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頭望著她,黑眸裡光芒閃爍。
「怎麼了?」她眨著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麼?」
「婚期。」他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喔。」小腦袋立刻垂下來,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著坎肩上的雲樣刺繡。
她還以為,他會把那件事忘了呢!結果,兜了幾個圈子下來,他仍是窮追不捨,逼著她說出個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