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點頭,不敢怠慢,立刻去處理了。
舞衣轉過身,牽著馬往胡商群聚的客棧走去。她沒有察覺,一雙銳利的鷹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視她。
是楚狂。
打從舞衣踏出書房,楚狂就醒了。
晨間府裡安靜,他認得出她的腳步聲。
他走出臥房,跟在後頭,步履無聲無息,更沒有被舞衣發現。
只見她跟織姨談了一會兒,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書房裡,一刻後再踏出書房,已經換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馬廄牽馬,還順手拿了他擱在牆邊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馬車。
楚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策馬離開方府,循著馬車離去的輪痕追去,打算親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駿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車隊,遠遠的跟著,一路跟進了錦繡城。
他將馬拴在兩條街外,暗中跟蹤著舞衣。男裝打扮的她,有著迥異於女裝的靈活矯健,就連牽馬的姿態,都格外熟練,那匹馬兒在她手上既乖又馴。
跟在她後頭的,是方家的軟轎,織姨坐在上頭,沿路對著鞠躬哈腰的商家們點頭微笑。
一行人走進一家客棧,胡商立刻熱絡地迎出來,將方家的人請到廂房裡,急著要向織姨下單子買絲綢。舞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偶爾用眼神傳達意見。
楚狂坐在隱蔽處,要了兩斤白乾,面無表情,照例是仰頭一飲,酒碗就見了底。
正在客棧裡擺著龍門陣的閒人,看見方家的人馬,立刻轉了話題,舞衣坐得遠,什麼都沒聽見。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聽進耳裡去了。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瞇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閒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瞇緊的黑眸裡,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隻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聽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傢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手,用誇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聽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讚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隻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擰了起來。
搞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更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裡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彿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裡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生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裡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裡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鬆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