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致學張口結舌:「你聽得到鎮上的聲音?這裡離鎮上還由好一段路程耶!」
「我不是每字每句都聽得很清楚,只能隱約感覺個大概。」說著,他看向寒士裡,「你爹也可以。」
寒氏夫妻皆一肅。
寒致學轉而向寒士裡求證:「爹,是真的嗎?」
寒士裡的表情複雜,略帶掙扎的苦楚。
「學兒!」寒夫人在此時開口了,「先跟我和陸伯到淨廳內,娘有話要對你說。」
「哦!」寒致學雖有疑問滿腹,但也不敢違拂母親之意,跟著母親、陸伯離開了。
「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會武功?」寒致學一消失在視線內,仇烈霄便提出尖銳的問題。
「我不要她涉入武林的恩恩怨怨!」
「你想得太天真,她已經是個江湖人了。」仇烈霄冷笑。
「她不是!」寒士裡激動地反駁,「學兒只是個平凡普通的百姓,不是什麼江湖人。」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不只是個名滿天下的鑄劍師,更是二十一年前跺腳震江湖的奇劍任天遙吧?」
「你!」寒士裡揪然色變,「你怎麼會知道江湖事?」
仇烈霄一嗤,復一歎:「我?我只不過是個被逼入武林的人罷了。二十一年前任天遙無故失蹤,引起各方揣測,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道他用的是柄寒家所鑄的驟雷劍,使的是驟雷七式。那日你蒙面襲擊我,雖然用箭替劍,但卻無意間使上了驟雷七式其中的一招,這麼一推想,答案不就出來了?」
如斯心智,如斯巧思,他還能說什麼?
頹然長歎,他承認:「沒錯,我就是任天遙。任天遙只是我行走江湖時的化名,奇劍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站於你面前的,只是升斗小民寒士裡。」
「我不瞭解,為何你不肯讓她知道你的過去。」
寒士裡搖頭:「小兒生來命運刊坎坷,我只盼她能平安長大,快樂地過日子,讓她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當年任天遙血氣方剛,年少氣盛,滿腹正義理想,妄想使劍江湖,快意恩仇,卻惹來一身仇孽……唉!武林太黑暗,所謂白道只是窺視寶劍虛名的偽君子,綠林人馬更不用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當任天遙被他親信的拜把兄弟暗算後,他就醒了,徹底醒了。」
轉身,寒士裡的背影道盡了一個落拓劍客的辛酸:「我的雙手沾滿血腥,我不要學兒知道她的父親曾是那醜陋江湖的一份子。」
「雖然你認人不清,但殺的全是該死之徒,因何自責?」
「因為我看到那些該死之徒的親人,他們雖該死,但他們的雙親妻兒卻是無辜的,我無法面對他們憎恨的目光,所以封劍閉爐,不再過問武林事。」替及往事,寒士裡仍然憂戚淡愁,「學兒天性純良,我作的孽,理當由我自己償還,要是告訴她種種恩仇,不就是推她入江湖爭鬥中。」
「所以你絕口不提會武之事,也不教她武功,寧可將她交託給素未謀面的外人保護?」仇烈霄憶起她頭後的刀疤,就倍感忿忿,「這就是愛她的方式?任仇家在她身上刀剮凌遲?」
「不!你不懂!」寒士裡忍無可忍地吼道,「你以為我願意?不是我不教,是學兒不能學!」
深吸一口氣,他將聲音降下:「她在八歲那年被人用歹毒的方式打斷了琵琶骨,終生不能練武,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照顧不了她,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仇烈霄無言,他聽見一位保護不了子女的父親的自責。
「我什麼都不求,我只求老天能讓學兒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寒士裡微微地道,「我不是個好父親,讓學兒跟著我受這麼多苦,寒士裡愧對列祖列宗,我只是想,既然不原她再經歷我的遭遇,就不要對她提起……你說得對,我太天真了!」生於寒家,注定和武林脫離不了關係,寒氏一族背負著詛咒?!
「仇公子,我知道你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寒士裡以性命相求,求公子保我兒平安,如我和內人有何不測,請你帶著學兒隱姓埋名,我必奉上驟雷劍與家產為贈!」
「你以為我稀罕?」仇烈霄實話實說,「我最討厭就是錢財寶劍所帶來的紛爭。」
「仇公子……」
寒士裡焦急欲言,不意仇烈霄又接下去。
「要想知道我有沒有盡職保護她,很簡單。」他一字一字清晰有力,「活著,活著監視我。」
寒士裡像是受到撼動般,凝定不動。
「就算我應允了你的要求,倘若你死了,不也一樣無法見證任何事?屆時,我的承諾再多,再堅定,你也不知道我是否有盡力遵守與其要求我,不如先求你自己。只有活著,才能打算一切。」
仇烈霄的話似蘊藏魔力,又似君王的命令,令人不得不從。
「無論情勢再怎麼不樂觀也決不輕言放棄,事先就準備好後事的人一上戰場必死無疑。」
「這個道理是相同的,在我的故鄉,如何活下去是每人必學的第一要務,如果你真的愛你的妻兒,就好好活著!」
活著,才有力量;活著,才有未來可言。
寒士裡被他的話激起當年談笑生死的豪情:「你放心,我會活著監視你的。水裡火裡來回了這些年,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記著你的話。」仇烈霄言盡於此,一個跨步離去。
寒士裡感激得目送他,他不但激起了他的求生意志,更細心得沒問他突來的倉皇何不安。
瘟疫,赤煞族人逼銀虹族人現身的陰謀。
「他是不是赤煞傳人?」寒士裡也糊塗了,假若他真是赤煞傳人,理該千方百計逼他們承認身份,怎反倒幫助他們?
不管他是不是赤煞傳人,他都能肯定一件事。
仇烈霄不僅真是王者,更是罕見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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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宅有兩處廳堂,名字起得很雅,一曰淨,一曰思。思廳是門面廳所,淨廳就不同了。它是專門讓寒家人共處議事或共享天倫的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