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陸伯急得滿頭大汗,他已經在這耗了快半個時辰,好說歹說地口水都快干了,他還是只有一個字:不!
「是不是嫌薪餉太少?沒關係,你開個價碼,我家老爺負擔得起的!」陸伯用袖子拭去額上的汗水,午後的陽光對他來說已超過他能消受的範圍。
他做在樹下,神色自然得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絲毫看不出熾熱的驕陽對他起任何作用,連汗絲也無。六月天的南方與漠北是完全不同的,跟他生長的惡劣環境比起來,這種氣候不過是稍微悶了點而已。但,老人狼狽的模樣令他不忍,讓出一塊最陰涼的地方,他朝老人示意,「坐。」
「為什麼找上我?」
他突來詰問令陸伯微愕,「我家少爺剛在客棧見到你,有由壯士的舉動裡得知你在找個落腳的地方,正巧我家老爺希望聘請一名保鏢隨時護著少爺,所以少爺叫我來找你。」
他直視陸伯的眼,老人沒有掩飾虛偽的坦白令他大惑不解。光憑借那一眼,他家少爺——不!是小姐!他家小姐竟就此信任他的能力?可能嗎?
打第一眼,他就由她水靈的眸光中看出她是女兒身,他不瞭解,明明是女人,為什麼偏要打扮成書生樣,原以為那只是驕縱千金搗蛋作怪的行為,但連她家老僕都喊她少爺,莫非其中有隱情?還是這些人全是睜眼瞎子?
還有,她太美了。細長的柳眉,小巧的鼻,豐潤的唇,渾圓的下顎,柔媚清秀得艷質的輪廓配上她那雙訴盡千情萬意的盈盈秋水,翦翦扇著來兩排捲翹的睫毛不住開合,散放引人癡迷的眼波,襯以秋蕙批霜的神韻——總歸成一個結論:她就是危險的拜把。
幸好她著男裝,不然準會是爭奪風波的開端。心口浮起了熟悉厭惡,他憎恨爭奪,不論人們爭奪的是什麼東西,他都不想沾上邊,所以,他的答案只有「不」。
「壯士,我們真的需要你的援助,只要跟在我家少爺身旁,在他出門時保護他就可以了。我家少爺很少出門的,而且碧落鎮背景單純,不會有多少危險的。我說的都是真的,你還可以擁有自由來去的抉擇,要是哪天你想離開,我們決不會為難或強留你的。」老人希冀地盯著他,哀求的意味一覽無遺。「況且你也不苦於無處可居嗎?你可以暫時任職,等到我們找到代職的人之後你就可以走了,屆時不但熟悉了碧落鎮的環境,更有一筆銀兩供你成家立業,只好不壞,考慮考慮如何?」
若要獨立築棟小屋他不是沒這份能力,而是考慮到其他必須的開支和藏身匿蹤的問題。他可不能走漏居住在此的消息,不然追來的可就不止辛寇和那批想劍成狂的人。
下意識地摸摸背後細長得不似一般行囊的布裹,他望向幽藍無雲的天際,蒼茫的眼神是憂戚,也是感歎。
陸伯沒有再開口遊說,也不知為什麼,只是覺得他此時應該沉默,因為這為生具未知力量的男人在沉思時,他感到一股龐大的壓力,令他開不了口。就好像皇帝在不說話時沒人敢多嘴一樣。
他留在深靛藍天的眼神遠得跟不上,而他似乎無意再留戀人間,只是一逕遙凝那端,沒有是非對錯、喧擾塵囂的那端。
「好。」終於,他說,「我做。」
陸伯大喜過望,嘴咧得老高,「真的?太好了!我們馬上回去,老爺、夫人待人不薄,你放心。」
他壓根兒沒擔心過,他只是圖個棲身之所,求三餐溫飽,平靜無爭地過完他僅剩的生命,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也許,他家小姐不會帶給他太多困擾麻煩;也許,他該感激她賜他安居的機會;也許,一切的一切是他多慮了。
「往後還請多照顧指教。」
「哪裡哪裡!」陸伯最欣賞彬彬有禮的人,他雖然外表粗劣,但言談舉止間卻不俗,「我姓陸,乾脆你跟著少爺喊我陸伯好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咧!你叫什麼名字?」
「仇!」他吐出許久未用的名,「仇烈霄。」
第二章
寒府坐落在碧落鎮內側,位於三山交匯處,三座山儼然似三位忠心耿耿的巨人,守護著他們唯一的孩子——碧落鎮。也因此,一路行來,不愁聞不到花香,聽不見鳥唱,淒幽溪響自莫名處躍入耳際朦朧不真切中別有一番韻味,恍如來自天上奏鳴,不期然墜入了人間,讓人聽見了仙樂飄飄。
仇烈宵鬆懈了四肢百骸間的戒備,更掃去了流浪的旁觀漠然,敞開了心間那扇窗,仔細地看、聽,感覺著這塊土地傳達的消息。
「到了,這就是了。」老人驕傲又欣慰地伸手指去,一棟深宅大院矗立在面前。院門檻上嵌著兩階石梯,橫樑上沒有大富人家慣掛的匾額,只有一副半淡了鮮紅的門聯迎送著春來秋往。
他有些詫異,為此宅的簡樸與實在。原以為寒家與一般富戶相同,喜歡用富麗堂皇的奢華來表示他們的闊綽,沒想到他們連鎮宅石獅也未置,反讓綠籐牽牛爬滿了牆籬。排列有致的屋瓦起伏在樑柱上,自敞盡的木門中望去,真有如裱在木框中的畫,一幅名為「家」的畫。
這刻,他對寒家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懂得隱晦韜光的人不多,尤其坐擁萬貫家財之人更是難得,古屋沐浴在陽光的揮灑下,更添抹碧麗輝煌。能有福窩在此過風避雨的人必內蘊善才,自才節骨。
跟隨著陸伯深入大宅內院,一步一履他皆懷著感念與敬祈,半生漂泊,到頭來竟還能覓到個真正落腳生根的處所,一個能容他、養他、隔絕爭奪糾雜的家。
輕緩一歎,他知道他已對寒宅產生了依眷,這份聘邀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大意放過了。
倏然,他停下腳步,臉色冷凝下來。
「怎麼了?」陸伯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問,「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