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月酒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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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擺攤到現在,還沒有人要求退貨。

  他也是。但他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怎麼沒有在畫上簽個名?」

  簽名?我沒有這習慣。以前沒有客人提出這要求,我也想可能大家都會比較喜歡畫面上乾乾淨淨的。

  顯然這個客人不一樣。我很好奇:「為什麼想要簽名?」

  他那張顯然不常笑的嘴微微地向上扯動,看起來竟然顯得很溫柔。

  「我是想,簽上了名,如果以後你成名了,這張畫就可以增值了。」

  「啊,」我驚喜地說:「真是個好答案!」不過這大概不可能,似顏繪是商品,不是一般藝文界所認可的「藝術」。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覺得未來充滿希望。「謝了。」

  我捉起筆,在簽上名之前再一次詢問:「確定要簽?」

  他點頭。

  於是我簽了。

  第一次簽名簽的這麼快樂,而且帶來了成就感。

  兩個大字揮灑而下——

  「蘇西?」他抬眼問。「你的真名?」

  我點頭。「真名。」

  我把畫交給他。他付我錢。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那張紙鈔。

  這時我才注意到桌上的兩杯咖啡已經不再冒煙了。

  遲疑地,我端起我那杯,嘗了一口。果然是冷的。一口氣將冷咖啡喝光,放下杯子,然後捉起帳單去結帳,連同他的算在內。

  他抱著小孩,沒機會阻止。

  我付了兩杯咖啡錢,回到位置上背起書架,笑著對他說:「下回有機會,讓我畫你。」

  他則看著我,眼神看不出情緒地說:「下回有機會,讓我請你喝咖啡。」

  我回他一笑,背著畫架走出咖啡館。

  以為就此應該要分道揚鑣,卻不意此後的人生都與這個男人或多或少牽連在一起。

  * * *

  回到家的時候還算早。我匆匆卸下作畫工具,將魚市買回來的螃蟹肉放進廚房的流理台上準備煮一頓螃蟹大餐。

  我知道傑生今天下午會到藝廊去和藝廊經理討論一些事,看樣子,他還沒回來。我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或許有些人會認為玩藝術的人,生性會比較浪漫,這是個錯誤的觀念。結婚三年多,我們沒拍結婚照,沒度蜜月,沒慶祝過結婚紀念日。連情人節和生日也沒收送過一枝花。

  傑生認為做別人都做過的事,嗆俗。

  老話,藝術家最怕嗆俗。

  儘管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愛情上,卻一點都不浪漫,實際得很。不……也許也不實際,真正的實際不是像我們這個樣子的,也許我跟傑生的血液裡還是很浪漫的,但我們的浪漫只用在對藝術的眷戀上。

  從冰箱裡把該解凍的食材取出來後,我洗了個戰鬥澡,然後便開始準備晚餐。

  我買了現成的蟹肉,又從魚販那裡拿了附贈的香料和醬汁。照著魚販阿美教導的幾個步驟將蟹肉壓成餅狀,灑上香料後放進烤箱裡烘烤,最後再淋上特製醬汁,一道主菜就完成了。

  爐子上的蘿蔔湯還得燉一會兒,我趁這時候擺餐具,順便準備幾碟小菜。

  待一切大功告成,傑生還沒回來。我把湯留在爐子上保溫,然後坐下來等。

  傑生最喜歡吃蟹,我等不及看他回來後聞到蟹肉香時,眼神發光的樣子。

  我已經很久沒在他身上看見那樣的熱情。

  我想喚回過去那段美好的日於,想念他溫柔多情的眸光。

  蟹肉很貴。但還好,自從開始了似顏繪的工作後,我們的經濟狀況似乎有點改善了。

  上星期我到郵局去繳電話費時,意外地發現我存摺裡竟然累積了一小筆金錢!這是結婚以後從來就沒有過的事,我們總是入不敷出。

  油畫的顏料很貴,傑生又常常對他的畫不滿意,老是重畫。

  真正挨餓過一陣子後,我實在怕了。

  從來沒想過金錢能帶給我這麼多的安全感。

  現在離我最近的夢想,是買下一間自己的窩,昂貴的房租時常令我滴血。這些都是傑生不明白的事,有幾回我試著跟他討論我們的困境,但他完全不願意聽,於是我就放棄了。

  藝術家如果不能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就必須有人能夠支持他。

  反正我沒天賦,又反正我大概畫不出什麼好東西來,那麼兩個人當中,我是應該要支持傑生繼續畫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到了半夜,傑生還沒回來。

  我開始擔心了。

  翻著電話簿找晴山藝廊的電話,打通了,沒人接。

  傑生不帶手機——手機鈴聲令他神經緊張,而且嗆俗。

  我找不到他,於是又打了幾通電話試著聯絡藝廊的人。

  最後終於找到藝廊經理的住宅電話,他說:「他很早就離開了呀。」

  「你們今天談了什麼?」我問。傑生只告訴我他有事要談,卻沒透露是什麼事。當時我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現在卻開始感覺不安了。

  藝廊經理沉默了半晌,才遲疑地說:「蘇西,我也很想幫他,但是……」

  「但是什麼?」

  「他已經快三個月沒有新的畫送到藝廊來了,而舊的那些也沒賣出去。」

  我瞪大眼睛,「他三個月沒送畫到藝廊?」怎麼會?我記得他月初時才帶了好幾幅畫出門啊。如果他不是把畫帶去藝廊,那麼他做了什麼?

  「我有心幫他,可他不合作,這樣子是不行的,你勸勸他。」

  「我會問……」但我想起他最近的冷淡,開始不確定起來。

  「對了,蘇西,我把你寄在我這裡的那幾幅畫賣出去了。」

  「賣出去了?怎麼可能?」我訝異地道。那些畫擱了那麼久,不是一直乏人問津嗎?「你說賣出去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全都賣出去了。傑生今天來的時候,我把款子給了他,扣掉佣金,總共是十四萬七千元整——」

  耶,「等等!」我腦袋有點轉不過來。「我記得那不過是幾幅靜物畫和風景寫生之類的……」傑生批評沒靈魂的那批畫,也是我最後一次整批交給藝廊的畫。其中有幾幅還是我學生時代的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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