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覺得這景象看起來好蕭條,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背脊涼颼颼的,似乎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 ※ ※
奴兒左手提著豬肉,右手拎著菜籃;左腋下夾著三姨娘要的大褂,還有大伯父要的長袍;她還得去一條街外的藥鋪買東洋參。
可她沒銀子了,怎麼辦?
看來,只有跟樂少東家討個商量,看能不能讓她賒個幾天,畢竟,她跟他們做了好些年的生意,他也該知道她是不可能跑掉的才是。
「啊!」
正當奴兒想得出神之際,她左腋一鬆,三姨娘的大褂、大伯父要的長袍就掉在地上了。
為了防皺,三姨娘的大褂還弄了個卷軸捲起來,她腋下這麼一鬆,大褂眼看就要滾著跑離她的視線之外。
要死了!她今天還真是流年不利,跑了青蛙不打緊,要是這會兒連大褂都沒了,回去後她的皮還能不繃緊些嗎?
奴兒急慌慌的跑去追。
她追得氣喘吁吁的,眼看大褂就在前頭,她更加賣力,一個跨步,以很不雅的姿勢阻止了大褂再往下滾。
她雙腿開開的,一腳曲著,一腳踩在大褂橫著的布面上。可她現在怎麼收腿?
她一收腿,大褂鐵定又滾開了,然而她兩手全是東西,也不能彎下腰身去撿。
「喂!」她喚他。
陸靖眉毛連挑都不挑一下。
「喂!我叫你啊!」奴兒衝著他叫。
他看她了一眼,但眼光很冷。
奴兒知道他在不高興什麼,但是——「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兒。」她又不是存心叫他「喂」的,他幹嘛這麼凶啊?奴兒委屈地嘟囔著。
「陸靖。」他冷冷的拋下他的名。
「好吧!陸靖,你幫我吧!幫我把大褂撿起來行不行?」
他沒說行不行,倒是彎下腰去撿大褂與長袍。「擱哪?」他將大褂橫在她面前問她。
他怎麼問她呀!
他沒見到她兩手全是東西嗎!
「你幫我拿吧!」這要求不過分吧?畢竟她買了他,他可是她的僕人呀!
「你叫我拿!」可陸靖卻朝她噴氣。
這丫頭片子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不就是我花了好大一筆銀子買來的奴才嗎?」從沒見過有哪個奴才像他這樣凶的,動不動就生氣;他不像個奴才,倒像是個主子。
嗚嗚嗚∼∼她怎麼那麼可憐,買了個惡僕回來。
現在怎麼辦?瞧這陣仗,要他那僕人做事,他鐵定是不肯的;而且說句老實話,她好像也沒有那個膽子叫他做事。
那怎麼辦?不帶他回家,帳面上沒法子平衡過去;但帶他回家,像他這樣的脾氣,還不把她家給掀了嗎?
奴兒頓時覺得烏雲罩頂,頭上一群烏鴉飛過去,她真是倒楣透了。
※ ※ ※
「奴兒,我的袍子。」
「奴兒,我的茶。」
「奴兒,我要梳頭。」
「奴兒——」
「奴兒——」
陸靖長腳才剛踏進蘇家大門,什麼人都還沒見過,便聽到一大串的人喊著奴兒的名,指使她做事。
而奴兒就像蜜蜂似的,一下子跑東、一下子跑西,招呼了眾人,這才拿著她的菜籃子走進廚房。
快晌午了,她還得煮飯呢!
陸靖一路跟著她,有件事有點不明白。「怎麼這麼大的一間宅子,就你一個下人啊?」
「什麼下人啊!」奴兒拿著吹桿往炕下吹氣,她熟練的生火,洗了米,開始煮飯。接下來,她像是有三頭六臂似的,忙著炒菜,一盤又一盤的。
「你這樣子不就是下人。」
「我?」奴兒指著自己的鼻頭。
她忘了她手剛剛扶著炕,黑了一大塊,現在那塊黑全塗在臉上,顯得她既滑稽又可笑;而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可笑樣,逕自搖著頭說:「我不是下人,我是小姐——」
咦?也不對,她們家沒買奴才,所以她稱不上是小姐,因為,從來沒人這麼叫過她;但她真的不是下人,只不過這家裡打雜的事全是她在張羅,舉凡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她全都包辦。
「你這樣就是下人。」下人就像她這樣。
「不!不對。」奴兒急著甩頭,她不喜歡下人這個身份,倒不是說她瞧不起奴才,只是覺得她也是這府裡的人、是她爹的女兒,她沒當主子就已經夠慘了,怎麼能讓她買的奴才說她是個下人呢?
「怎麼不對?」
「我爹是這宅子的主子。」所以她哪是下人啊!「所以,硬要說我是個什麼的話,那、那充其量、充其量……」
「充其量什麼?」
「充其量只能說我們家各司其職,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會請下人的是吧?既然不請下人,那這些雜事自當落在自家人的肩上。」
「可是,打從我進到這個家裡,我沒看到有人在工作。」他只看到她們家的人不是忙著打馬吊,就是忙著指使她做事。
「在工作的就你一個,還說什麼各司其職。」陸靖皺著臉看她問:「你確定你是這宅子的老爺生的嗎?你確定你不是撿來的嗎?」
陸靖嘴巴壞,硬是要揭奴兒的傷疤跟痛處。
「我當然不是撿來的,我娘可是這府裡最得寵的二奶奶。」
說起她爹娶了三妻四妾,她娘雖然排行老二,但可得寵的哩!因為她娘生了蘇家唯一的男丁。
「可你娘怎麼不寵你?讓你乾乾扁扁的一個小丫頭,裡裡外外打理這麼多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這才發現,奴兒個兒小小的,身上不長肉。她長得難看也就算了,怎麼還不懂得妝扮自己呢!
瞧她蓬頭垢面的,哪像是二七年華的大姑娘?
陸靖撇嘴,對奴兒是萬般嫌棄。
奴兒不知道陸靖的心思,她一心一意只想為自己討個公道回來。「我娘不是不管我,她是沒時間管我。」
娘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陪她ど弟,陪聰兒讀書、寫字,就怕ど弟一個路走岔,變成不肖子弟。
「你別胡說。」她跺跺腳,怪他隨口胡說,攪亂了她的心思。她不喜歡這個樣子,她一向安分守己慣了,過這樣的生活,她學著知足常樂,但他剛剛那席話,分明就是想挑起她隱藏在心底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