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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目前狀況有什麼不好呢?一邊讀書,一邊又有源源不斷的獎學金和工讀機會。然後還有你,最漂亮聰明的女孩當我的女朋友,我已經覺得太幸運了,人生至此唯有感恩,哪有什麼不甘呢?」承熙說。

  「可是世界不只這些呀,不光是工專、大學或我們腳下的這塊地,還有歐洲、美洲和浩瀚的大洋,你絕不是侷促一方的人。」她說。

  「又要把我當成摩西王子嗎?涵娟,我從沒想那麼遠,先把腳下的土地站穩吧,我相信只要有心上進,條條大路通羅馬。」他說。

  涵娟沉默一會說:「你的論點也沒錯,你明年工專畢業後還能插班大學……」

  「到時再說吧。」承熙很怕破壞眼前欣喜的氣氛,不想再爭辯。

  那天,他們走到衡陽路,委託行的招牌就在轉角處閃亮著。涵娟上次來已是小學時候的事了,也不知怎的,她心血來潮,推開那扇有歐洲風味的店門。

  「叮叮叮……」一陣音樂盒式的輕亮舞曲揚起。

  迎面而來的是滿滿繽紛鮮艷的色彩;這店不大,設計得卻有如無限伸展的夢幻世界。一套套展示在牆上的舶來品童裝,帽子鞋襪全精緻地搭配成組,那種美麗貴氣,和市場上叫賣的俗劣布衣有天壤之別,看得人目瞪口呆。

  「兩位有什麼特殊的衣服要挑選嗎?」一位打扮入時的婦人問。

  「沒……有。」涵娟和承熙還是高中生的模樣,不可能是夫妻;衣著普通,也不會是有錢人,這會兒更連話也說不清了。

  心虛和不自在使他們匆匆逃出,前後不到一分鐘,已經有踏錯地方的表情。

  音樂盒式的舞曲消失在門內,涵娟鬆一口氣說:「呼!我常在想,我那可憐的母親到底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堅持到這昂貴的店,為她小女兒買衣服呢?」

  承熙聽過徐育慧花近半個月薪水,為涵娟買紅外套的故事。去年颱風夜那件紅外套被衝到大水溝,涵娟哭得傷心欲絕,才更明白其思母之深切。

  「她一定非常愛你,想讓你過最好的生活。」他說。

  「沒錯。」她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母親並未離開我,反而不斷叮嚀推動,要我克服貧困,優雅地活下去,那是她付予我的生命本質。熙,那就是我說的,我們要追求更好的未來,一代又一代,不許在原地踏步。」

  承熙望著她秀淨的眉和澄澈的眼,漾著月河彩虹之美,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涵娟,從十歲起就在他身旁亭亭而立的,成為他永遠的追逐和依歸。

  他外型好人緣佳,又打了一手好球,常有女孩子千嬌百媚地示好,但她們都不及涵娟的萬分之一。涵娟於他,等於生存,牢牢吸附,隨之流轉,那種強烈的情感發自內心最深處,生命最久遠,千年鎖江沉河的鐵煉,斬絕不斷的。

  「你放心,我會努力達成你的心願,我們一起優雅地活下去。」他真心說。

  「現在就有一個心願。你少打點工,準備讀書插班大學,我們還有機會同校呢!」涵娟一臉嚮往說。

  唉,又繞回原點,承熙無奈說:「你難道忘了有多少人等我賺錢還債嗎?想念大學,也必需等我服完兵役做幾年事情……」

  「那時我早畢業了,而且還有出國留學……」她微怒說:「為什麼不叫你大弟幫忙?他也十五歲了,可以工作還錢,你是長子,理應先讓你讀大學才對!」

  「哪有弟弟為哥哥犧牲的道理?我求學過程走得辛苦,更希望我弟弟一切平順,不必為錢操心。」他說。

  「你凡事以家人為優先,那我們呢?」涵娟質問。

  「對我有信心好嗎?」他濃直的眉和深邃的眼對著她,「我……我發誓,無論將來如何,呃,有一天我會為你買下委託行所有的童裝,好不好?」

  「瘋了,我要童裝做什麼?」涵娟話說一半,猛想到買童衣代表的含意時,整個臉通紅,不再咄咄逼人。這稚氣的承諾,讓她的怒意不知不覺消逝。

  承熙較遲鈍,好一會才因她的安靜而醒悟自己說了什麼。買童裝不都在結婚生子之後嗎?呵!他不禁微笑,涵娟最後總會體諒他的,他希望以自己深摯的愛來改變她,讓她明白心中的彩虹夢,用他的方式也能夠辦到。

  但涵娟卻想著:承熙終會依順她的方式,一向不都如此嗎?

  以前是男孩和女孩的戰爭,女孩機靈早熟總是贏的那方。

  但她不知道,從大學放榜那一日起,已悄悄轉成了男人與女人的戰爭時,贏家,就不一定是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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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娟到達塯公圳時,要搭的那班車剛開走,都是因為碰見外省婆的女兒,說了兩句話才耽誤的。

  她們從未真正交談過,被喊住時還很驚訝。外省婆女兒以媚味沙啞聲音說:「我媽說你很會唸書。我這兒有兩本美國朋友留下的洋文書,我看不懂,就送給你了。」

  涵娟被動地接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曉得裡面寫什麼嗎?」外省婆女兒問。

  「是美國文學家馬克吐溫寫的一些故事。」涵娟翻一翻說。

  「你真懂耶!」外省婆女兒笑出來,「果然比我行,我只會說洋話,卻認不得幾個ABC。」

  那笑容伴隨著濃郁的香水味,停滯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時間已經來不及,涵娟無法傻等公車,只有邁步朝工專走。新鞋有些咬腳,速度慢了許多。突然噗噗聲響,不死心的余恩騎摩托車跟來說:

  「穿了一朵花似的,若沒香車送,待會就不漂亮了!」

  若是平日,她會婉拒。但她不想誤了承熙的校際比賽,也不想汗淋淋地狼狽,只有利用余恩一下。他不過是油腔滑調一點,從小叫哥哥大的,沒什麼好害怕。

  風馳電掣的車櫬在空曠的馬路上,人未到,聲音就先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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