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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你能這樣想最好啦!」玉雪細看她一會又說:「我也不是愛囉嗦,你是讀書人,道理比我懂得多。阿熙呀,個性像他媽,純情又善良,就怕被人辜負了。」

  小女娃哇哇地扭哭起來,正好讓涵娟免掉回應的困難。她知道玉雪對她尚存成見,所以盡量保持淡定,壓下反彈情緒,不受這些魯莽言語的影響。

  一切都是為了承熙。一旦決定愛情至上,女人屈就自己的能力極為驚人,什麼都可以忍受,什麼都能夠犧牲,連原先的強烈個性也逐漸模糊了。

  這是她選擇的,沉溺於戀人的天長地久,不是嗎?

  那一晚,涵娟和柯家親戚的兩個小女孩睡在一起,大大的通鋪掛著蚊帳,清水般的月亮由窗口照進來,像一層白紗。

  小女孩們很快熟睡,涵娟傾聽屋裡外的動靜,山中寂夜的聲音細微而神秘。

  突然窗被悄悄打開,一個高大的人影爬進來,涵娟不禁微笑,掀開蚊帳,讓他的行動更容易些;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太瞭解承熙,他不來才奇怪呢。

  「噓!」她暗示別驚擾到小女孩。

  兩人所擁有的空間很小,身體挨著身體,他臉上是心滿意足。涵娟感覺他烘熱的肌膚,心怦然而跳。那些在黑暗巷道的依偎,在僻靜樹林的擁吻,都沒有此刻枕被間的刺激親膩。

  「被小阿姨發現可不得了。」她輕聲說。

  「那就結婚呀!」他眼中帶笑說。

  這是他們第一次提到這兩個字,心的節奏錯了好幾拍,給她一種慌亂感。

  結婚,對承熙而言是真正的擁有,他的手腳依從著心,溫柔地和她交纏著,熱切的慾望毫不保留地傳遞給她。

  這從十一歲就一直喜歡的人呢,她永遠記得他小學時鋒芒展露的模樣,情意油然而生,竟能相隨成長至今,外貌改變,心卻不變。就在當兵前夕,急迫著要有肉體的接觸,隔著衣服愛撫已不夠填實那即將分離的空虛。

  相互輕解羅衫,有著偷嘗禁果的快樂。他迷戀著她滑如絲絨的肌膚和柔軟豐美的曲線,並指引她探索自己潮熱的男性身軀。但也不知是誰阻止誰,他們都沒有突破最後一關,只在彼此的喘息間輕笑,像所有情侶的嬉戲。

  涵娟當時並不明白,血氣方剛的承熙要比她付出更多的理智及自制力……

  驀地敲門聲響起,玉雪在外頭問:「阿娟,你有沒有看到承熙?」

  兩人僵住,再伸伸舌頭。涵娟做個深呼吸說:「沒……看見他耶。」

  門外人不吭氣,一會才有離開的腳步聲。

  「她相信了?」承熙揚揚眉說。

  「她不相信,只是警告你夜已深快回房吧。」涵娟機伶地說。

  「唉,連這一刻都是難分難捨,真不知道未來兩年怎麼辦。」他又緊緊抱住她說:「娟,我愛你,那麼多年了,有時以為愛到極點了,又有更多愛湧出來,似輒止境。答應我,我們的分離永遠都是短暫的……。」

  「一向不都如此嗎?」她望著那熟悉初愛的清俊臉孔說:「快走吧,不然小阿姨就會推門進來,那才尷尬呢。」

  他無奈,只得窸窸窣窣地又從窗戶爬出去。

  涵娟聽著遠遠的瑣碎細語和關門聲,等一切恢復平靜了才放鬆下來。

  似無止境的愛……九年了,很長很長,或許太早懂得愛,早得像與生俱來,讓年輕的二十歲就有了奇異的滄桑感,所以承熙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吧?

  滄桑感?她也不懂,愛情原本是飛揚的,為何會有幽暗中的歎息呢?

  再度深吸一口這夜,這塯公圳源頭的夜,流過兩百多年了,長過好幾個人生。

  她細咽那綿綿的沁涼,像天地也印證了這一段愛情般,把滋味珍藏在心底。

  第八章

  民國五十九年(西元一九七○年)

  夏末,一早起來就感到台北盆地積沉的煥熱。涵娟弄好稀飯小菜,叫宗銘起床,才上閣樓去換外出服。

  她今天請假不上班,特別到松山機場為大學好友趙明玢送行。

  留學的旺季,熱鬧的送往迎來數不清,涵娟非僅聽到害怕心酸,連看見藍天掠過的飛機都要難過一陣子。去機場等於酷刑,但明玢已丟下威脅的話,說人不到就永遠絕交。

  門口響起噗噗的摩托車聲,宗銘叫:「葉大哥來了!」

  涵娟由小窗往外看,承熙穿著深灰色西裝和深藍色領帶,加以輪廓出眾的五官和頑長挺拔的身材,更是風度翮翩,使她低落的心情稍稍好轉。

  承熙五個月前由軍中退伍後,就直接到這一區最有名的「普裕」公司做事。

  「普裕」正是章立純和章立珊所屬大地主章家的企業。這幾年因政府的發展政策,除了塑膠工廠擴大外,還在附近興建許多公寓,曼玲的新家就是其中一棟。

  最近他們更結合經政的有力人士,推動塯公圳地下化及拆掉涵娟住的中段違建,想擴大新生南路和信義路,來整頓市容。

  總之,承熙能進「普裕」是前途無量,連大學畢業生也不見得有此機運。

  更值得驕傲的是,這一切都是承熙自己爭取來的。他念工專的五年,經由邱師丈的介紹,進入「普裕」工讀,因表現良好,不但領了獎學金,而且受到董事長章清志的喜愛,在服兵役期間還為他保留了工程師的職位。

  承熙是感恩之人,為了家人和涵娟,也竭盡所能替公司效勞,於是在短短時問內就嶄露頭角,成為董事長的左右手。有人甚至謠傳說,他極有可能在三十歲前就升任為最年輕的廠長。

  涵娟自然高興,但內心隱隱有個紅衣張揚的身影,不過據說章立珊幾年前已到日本唸書,也就漸漸淡忘了。

  拿貼身的髮梳走下樓,她問:「怎麼有空過來?你不是要到郊區廠開會嗎?」

  「我擔心你,怕你情緒不好。」見了她,他就笑開說。

  「怎麼會?明玢是我好朋友,能順利出國,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她掩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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