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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臭小子,你又想來偷摘花呀?!」澆水的工友罵。

  他才沒那個美國時間呢!承熙恨不得此刻搖身一變,人就在教室裡俐落地寫考卷,但老天爺似乎不賜給他這個奇跡。

  奇跡兩個字是他從教堂牧師那學來的。牧師們仰望奇跡,說只要順服上帝,勤於祈禱,任何心願都能夠達成。承熙想的是有一雙潔白翅膀的美麗天使,就像卡片畫的一樣,亮晶晶的,代表人心目中永遠的光明。

  他們葉家祖上拜神佛,會去教堂,都是因為有罐頭麵粉等美援物資可領。小孩更好玩,除了唱歌說故事外,還附送文具糖果,每次牧師來內巷招人,總跟去一堆流鼻涕光腳丫的小朋友。

  記得第一次報到時承熙才八歲,牧師在他面前按慣例問:「你承認你是罪人嗎?」

  他傻住,把罪人想成「醉人」,腦海立刻浮現抱酒瓶發癲的父親,連忙用力搖頭。在儀式中被問者要謙卑地回答「是」,但承熙拚命說「不是」,害牧師重複好幾次,臉都脹紅,以為自己碰到了小魔鬼。

  在孺子不可教的過程中,他對天使卻極有好感。

  十歲時他得到生平的第一張聖誕卡片,滿天星斗的深藍夜空,飛著一個洋娃娃似的天使,美得不可思議。窮人家的孩子有了這自以為稀奇的寶貝,當然帶到學校去炫耀,那一天他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同學們都來爭看。

  後來他發現伍涵娟也靠近,眼眸流露對卡片的喜愛。

  一直以來,承熙都認為涵娟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她總穿著很特殊的白上衣,有泡泡袖及綴著蕾絲細花的小圓領,黑色的百褶裙熨燙得平整服貼,與一般學生制服的粗劣髒縐很不相同。

  另外,頭髮無論長短,她都整整齊齊夾到耳後,露出清爽秀氣的臉龐,腳上的鞋襪雖舊,也都盡可能乾淨。總之呢,涵娟和他們南校門區這一帶常發長頭虱、腳踩破鞋的女生,有明顯的差異。

  憑心而論,以涵娟的一身穿著,若放在西校門區那些富裕孩子中,還嫌寒傖;但由中段內巷的貧民區走出來,卻有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動人心弦,彷彿渾水濁塘中的一朵蓮,使人聯想到貪脊地中傳播美善的小天使。

  至少對承熙是如此。當時才十歲的他並沒有什麼審美觀念,只覺得涵娟為這一份「不同」,要比別人下更多的工夫。在污水臭穢中要端執著潔淨靈秀,眼眸裡必需有機警的早慧,舉手投足也要時時克制分寸,那樣表現出的亭亭玉立,對承熙就形成一股帶著光環的吸引力。

  比起來,常和涵娟一起的李蕾,由富貴嬌養著,衣著模樣各方面肯定比涵娟強,但因為天生就有,不需費力,沒有來自內心的渴望和光辨,終流於無亮度的平乏,就是一個吃穿較好的孩子罷了。

  天使就是涵娟。承熙見她喜歡;心裡有莫名的興奮,忍不住揚手說:

  「誰要卡片?誰要我就送給誰!」

  「給我!給我!」同學們又叫又鬧的。

  他將卡片揮幾圈,突然遞到一直安靜旁觀的涵娟面前說:「送給你。」

  涵娟嚇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卡片,忙搖頭說:「我……不要。」

  「我要,就給我了!」那瞬間,李蕾伸手搶去卡片。

  承熙本想抗議,也討厭李蕾的霸道作風,但再一想,李蕾和涵娟是好朋友,她有,也不等於涵娟有嗎?

  然而那天放學的時候,他在教室前的花圃發現被丟棄的卡片,沾著泥漬和踩踏的腳印,天使都被毀容了,他像被人揍了一拳般,有說不出的痛。

  那痛,遠超過父母拿竹枝打他的皮肉痛,而且還持續許久,結成了一條無形的長鞭,驅使著他改變。從那天起,渾沌收起且心竅頓開,承熙突然胃口變佳猛長個子,讀書的腦袋大大靈光,身高、成績和人緣都成正比大增,後來竟成風雲人物,有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鋒芒。

  每個人都急於和他做朋友,甚至導師主任偶爾都可以嘻哈幾下,唯獨涵娟仍難以親近,什麼話都不對盤,只能短短結束,留下一些迷惑的心情。

  她還是瞧不起他嗎?一個曾經灰僕僕、不值一顧的男孩?

  他怕她嗎?不,怎麼會?他現在高她一個頭,又是班長和級長,威望可大了。如今只差功課,他需要再努力點,成為名次超過她的優等生,才能去掉曾有的卡片之恥,大方地在她面前侃侃而談。

  但想考試贏過她,目前這情況可比登天還難呀!

  送奇跡的天使呢?他抬頭仰望清晨澄淨安寧的天空,有一架銀色飛機經過,拖著細長的白尾巴。哎,人為什麼不能長翅膀飛呢?

  終於南校門在望,承熙衝過一群群學生,訓導主任叫住他:

  「跑那麼快幹嘛?急著救火嗎?來,幫我登記一下服裝不整的名字。」

  「今天不行,我要考試啦!」承熙停都不停地回答。

  六年級那排教室靜悄悄的,只有幾下斷續的早蟬聲。承熙由一班跑到五班,如飛的身影驚動了一些苦讀的人。他要編什麼遲到的理由嗎?不!欺騙不是他的格調,被揍就被揍,反正他骨頭硬得很,死不了人的。

  由教室後門溜進去,范老師竟然不在,四十多個學生都振筆疾書,只有最後一排的人注意到他的晚來。他太急了,書包差點打到隔座的涵娟,她瞧都不瞧他一眼,專心一致考試。

  攤開考卷,哇!那麼多算術題,他死定了!整整差了十六分鐘,就是鉛筆會飛也沒有用。被老師用教鞭打猶可忍,但待會交換改考卷,他怎麼有臉從涵娟手中拿回那丟臉的分數呢?

  涵娟感覺承熙的心慌和歎息,本以為他今天請假,沒想到又冒冒失失出現,是睡晚了嗎?一個有責任心的人怎麼會遲到呢?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這份考題沒有太多技巧,練的就是速度,他才開始寫,再快也來不及了。她腦海裡不自覺浮現他被處罰的模樣--一個俊挺出眾的男孩,頭手靠牆,讓比他矮的老師打屁股,說有多難看就多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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