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她總會在他注視時抬起頭,含笑呼喚他……而這一次也不例外。
但,當她抬起頭,她的臉孔卻像籠罩了一層輕紗般,有些模糊……他瞧不清是怎樣的容顏,再思索,卻與另一張嬌顏重疊……
他猛地睜眼,一切幻象歸於無形,只餘無邊的寂靜。
縱然僅僅是一瞬,卻教他心驚,為那突然出現的嬌顏,也為那模糊的容顏——他的亡妻。
過往溫存依舊銘記心中,三年誓約至今不忘,但,未及三年,她的容顏竟悄悄地變得模糊,餘下的,僅有蕩漾在風裡的溫柔,撫慰他白日的煩愁。或許,這些最後也會被取代,在不知不覺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動心,為了皇甫暄……
身後傳來細微的足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必回頭,風玄烺已知曉來者是誰,因為除了夏侯應天,沒有人敢不經通傳就闖入菊園打擾他的靜思;但,令人疑惑的是,這樣的深夜,宮門已閉,夏侯應天為何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了?」問話間,他轉身面向來人。
「今晚由臣值夜。」
「難得你會親自值夜。」
風玄烺微微一笑,朝前方的涼亭走去,夏侯應天尾隨在後。
「寅時過半了,皇上怎麼還沒睡?雖然明日……
不,該說是今天了。雖然今天不必早朝,似乎也不宜太晚歇息。」
「朕不累。」
步上涼亭,風玄烺擺手示意夏侯應天落坐,自己也揀了最靠近花叢的椅子坐下,伸手輕撫綠葉。
見狀,夏侯應天眉頭微皺,淡淡地問:「快三年了,還是忘不了她嗎?」
「世上沒有什麼是忘不了的。正因為怕遺忘,所以才到這裡提醒自己要記住。」
風玄烺站起身,雙手負在背後,轉身仰望斜掛天際,已然缺口的月。
他的記憶就像天上的月,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殘缺……從最鮮明的滿月缺成下弦月,然後越來越細,終將成了虛無的朔月……遺忘了所有,只記得曾經存在過……然後,另一個記憶將會取代她,一如月亮由朔月再漸漸地回成滿月。
「孝惠皇后已經死了,如果忘了她便罷了,何必要提醒自己記得?」夏侯應天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不悅,風玄烺回頭淡淡一笑,「那是過往最美的一段回憶,朕不想忘,何況,泠兒值得我……」
「你用三年來哀悼她已經足夠了!」夏侯應天霍地站起,衝動地打斷他,「特意虛懸正妻之位,登基後不立後;不得已立了皇甫暄,又百般拖延,為的不就是她嗎?
如今,她要求的三年之約已經要到了,你何不乾脆忘了?」
面對他失禮的態度,風玄烺只是平靜地指出他的誤會,「三年之約並不是她要求的,而是聯自願的。」輕歎一聲,又道:「朕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不管以前或現在,你始終不喜歡泠兒。」
「臣豈敢對孝惠皇后有意見。」夏侯應天輕哼一聲,別過頭。不論是活著或死去,她都奪去了風玄烺太多的注意力,他怎麼可能喜歡水泠!
「夏侯——」風玄烺皺著眉,有些不悅。
即使知曉風玄烺不高興,夏侯應天依舊倔強地偏著頭,一臉的不馴。
見狀,風玄烺無奈地歎日氣,轉移話題。
「昨天朕要你把皇甫暄牽扯進謀叛的事情裡,你做得如何?如果還沒進行,那就直接停手。」
「為什麼?」夏侯應天疑惑地挑眉,不明白風玄烺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沒為什麼,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了。」
「但是臣已經安排好了。」
聞言,風玄恨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如此,你設法阻止事情發生。聯想過了,皇甫家雖然勢大,但朕自忖可以控制。」
「僅是如此,皇上會如此輕易放過皇甫家?」夏侯應天挑了挑眉,有些挑釁地問:「恐怕與皇甫暄有關吧?」
風玄烺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回答:「確實如此。
朕今日遇刺,她的表現不錯,不懼不驚,視若平常,單這一點,她便夠資格當朕的皇后,何況除了膽識之外,她的性情恬淡,以她為後,後宮不致有太多爭端。而正因為朕已經確定她足堪為後,就不必對皇甫家動太多手腳,因為皇甫家必須成為未來太子的有力後盾。」諸多借口,只為隱藏真正的理由。
「是嗎?不是因為皇上喜歡皇甫暄?」縱然他看他平靜地分析利害,全為大局著想,但夏侯應天卻察覺風玄烺在提到皇甫暄時,眼中隱約閃過的一絲溫柔。
「朕欣賞她。」心雖意動,風玄烺卻不願也不能明白表示,不只為了對亡妻的三年之約,也為了他所擔負的責任,不容他展現弱點——動情,便有了弱點。
即便他回答時神態自若,夏侯應天卻不相信這番說辭,緊擰著眉,沉下了臉。
原先使計逼風玄烺立後,雖說是因為被太后和母親煩得受不了,但有一半的原因卻是希望風玄烺能因此忘記死去的水泠,別再守著虛懸正妻之位三年的約定;誰知風玄烺表面沒說什麼,卻以教導宮規禮儀為由,硬是將婚期拖延了一年多,而三年之約到下個月便滿了……未料,在將滿三年的時候,皇甫喧卻可能成為另一個水泠,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不願多談他的感情,風玄烺刻意問:「夏侯,你證據收集齊全了嗎?」
知曉他有心逃避,夏侯應天不再多言,半垂眼簾,淡淡地回答:「沒有。」
「證據如果收集充分,你就直接收尾,不用再牽扯其他事情了。」略一停頓,風玄烺又特別叮囑:「記得阻止對皇甫暄動手的事。」
「臣遵旨。」夏侯應天雙手掩人衣袖中,握緊了袖袋中的信,暗自下了決心。
第五章
車水馬龍的東大街上,店舖林立,是長安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之一,朔風皇朝規模最大的隆應錢莊便設立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