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幼婷害怕地看了她尊敬的鳳姐一眼,說話的速度變得更快:「我覺得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啊。鳳姐,人家好像是有事要找你的。還有,那位先生說的是找『奉先』不是呂主廚或是呂小姐,所以我想……」女孩沒有繼續說下去,膽顫心驚地看著沉吟不語的上司。
會叫她「奉先」的人……她突然有一種預感,抬起頭,交代杵在一旁、壓根不敢作聲的眾人。「我出去看看。阿超?」
吳建超立刻應聲:「在,鳳姐。」
「交給你了。」說完,她拉開深色圍裙,隨手丟給旁邊的助手,舉步邁向前廳。
廚房的門一關,原本緊張的沉靜頓時爆出連串的疑問──
「喂,幼婷,剛剛外面到底是誰啊?」
「那個不重要啦!你們剛剛有沒有看見鳳姐的臉?我覺得我好像看見鳳姐臉紅了耶!」
「騙鬼啦!鳳姐會臉紅?我以為鳳姐只有在剁魚頭的時候,臉才是紅的!」
「真的啊!我也看見了,要不是阿胖說,我還以為自己神智不清咧!」
「哇靠!那個人到底是誰啊?這麼厲害,可以讓鳳姐臉紅?你們有沒有太誇張啊?」
「……我不相信!鳳姐會臉紅?喔買尬,這是什麼狀況?世界末日要到了嗎?」
「誰要騙你啊!真的就是真的咩!我真的看到……」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這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喵的吳建超!你很盧耶,就跟你說……」
「唉,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阿超,他就是喜歡唱反調嘛。」
「誰喜歡唱反調啊?少爺這叫『堅持自我』!」
「自你的大頭啦!我看你堅持痔瘡還差不多,就像上次不是……」
「去你的,要翻舊帳是不是?大家來翻啊!上上次我明明就說……」
「……喂……重要的不是這個吧……」
「閉嘴!」
已經跟主題脫節的爭論,轟轟烈烈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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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角落位置的男人,穿著一襲暗褐色的唐裝,目光低垂,閱讀著像是自己帶來的書,一邊漫不經心地端起乳白色的小瓷杯,悠閒品茗,嘴角掛著一貫若有似無的安靜笑意,彷彿不在意所處的位置,其實是有點吵雜的老舊小餐廳,而不是擺設雅致的高級茶藝館。
她感覺心情平靜下來,露出難得的微笑,悄聲走到桌邊。「疇哥。」
田疇抬起頭,看向在對面坐下的女孩。「奉先,沒打擾你做事吧?」
她沒有回答,反而提起另外的問題:「怎麼有空來?」
「早上去學校處理一些事情,想說趁著還沒開學,先來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說起來,疇哥也好久沒看到你了。你工作忙,我都回國一個多星期了,連在樓梯間都沒碰到過你一次。」
「到學校去?已經決定了?」
「承蒙人家不嫌棄,才這麼快找到工作。」田疇笑。「幸好是這樣,否則都已經三十幾歲的人了,到國外念了十來年書回來,還要窩在家裡靠父母養,實在丟人。」
因為長期的閱讀習慣不良,田疇有著超過千度的近視,平時必須仰賴隱形眼鏡才能正常生活;因此,三十出頭的他沒有兵役的問題,也早在回國之前,就收到了兩間大學的聘任邀約。
「是上次那間技術學院嗎?還是台南那裡?」
「我想了想,爸媽年紀也大了,我又好幾年不在家,還是留在北部好。」田疇閒適地將瓷杯遞給前來添茶水的女服務生。「國立大學聽起來雖然較吸引人,但總是離家比較遠,疇哥懶啊。」他笑。「乾脆賴在台北算了。」
她認識的田疇就是這個樣子:溫文儒雅,從來不誇耀自己的成功。即使已經是留德哲學博士的身份,他還是像自己記憶中那個溫柔的鄰家大哥哥,平易隨和,沒有任何改變。
「最近好嗎?」
她微微笑。「不就是這個樣子?」
「這陣子,『天下御苑』的名氣不小啊。」田疇愉快地提出自己的觀察,「我在網路上看到幾篇文章,都是有口皆碑。疇哥剛剛吃了幾道菜,也覺得名不虛傳。奉先,你還是一樣,永遠不做第二名啊。」
「柯伯伯把餐廳交給我,我不能把人家的招牌砸了。」
「呂伯伯和伯母……還好嗎?」
她垂下目光,不太確定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就是老樣子。媽媽最近去報名了新的花藝班,聽說是從日本請來的老師。」
「有興趣總是好的。」
她微微勾起嘴角,沒有回答。
「奉全呢?我回來後好像也沒看見他。」
「他這學期開始到醫院實習,事情忙,比較少待在家裡。我記得他今天應該沒班吧,回家我叫他去看疇哥。」
「看我?倒是不用。疇哥才三十出頭而已哩,怎麼就要在家裡等人專程來拜訪的樣子?」田疇笑,「就在對門而已,我回去按個電鈴不就可以看到了?」
「只怕他不乖乖待在家,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他揚起帶笑的眼,望著從小看到大的鄰家妹妹,「那麼小野呢?」
她皺起眉頭。「田野?他又怎麼了?」
「你們又吵架了?」
「我跟他什麼時候不吵架了?」她澀澀地反問:「那傢伙叫你來當說客?」
「當然不是。」他失笑,「疇哥是自己雞婆,看到弟弟早上一臉不高興地去上班,想說反正要來看你,不如順便幫他探探口風。到底怎麼回事?」
她抿起嘴。「算了吧,疇哥。我跟那傢伙的事,你不要管。」
聽到這樣明白的拒絕,田疇沒有半點不悅的表情,繼續輕啜著茶,安適微笑。「好、好,我不管。」
看著眼前微笑的男人,心裡湧起─股複雜的感受。像這種時候,她完全弄不清田疇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由他來插手她和田野的問題,只會讓事態變得更加複雜,結果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