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蘭熏稍微移動僵麻酸疼的身子,一件繡工細緻的披風稍稍由身上滑落,她愣愣地拾起。
這——是他的嗎?
他不是很生氣?氣得不想理她便逕自睡去?
她抓緊披風,看了看四周,沒見到他的人影,她心慌地跳起身,顧不得腿上陣陣的僵麻感,四處尋找。
他昨晚那樣毫不留情的斥責她,他是不是因為她難以伺候,所以丟下她獨自離去?
「封晉陽——」她害怕地大喊,沒有方向地到處亂闖,不慎絆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也顧不得跌跤的擦傷,咬牙爬起繼續喊著、找著。
「叫得那麼急,失火啦?」封晉陽由另一頭走來,不解她莫名的慌亂。
「封晉陽!」她吁了口氣,激動地衝上前去,因為太急,絆到小石子,踉蹌地往前撲跌!
他三兩步上前,接住她。
跌落他懷中,蘭熏仍止不住慌懼,質問道:「你去哪裡了!」害她——快嚇死了!
「我們的寶貝格格不吃烤魚,我只好去獵獵野味嘍!」他舉高左手上剛獵到的野雉。
是這樣嗎?她還以為……
蘭熏鬆了口氣。
「怎麼了嗎?」封晉陽研究她的表情。「你剛剛的樣子好像天快塌下來了。」
「我哪有?」她繃著俏臉推開他。這麼丟臉的事,她打死都說不出口。
封晉陽也沒追根究柢,率先走在前頭。「走吧,料理我們的早餐去了。」
蘭熏一移動腳步,立刻就發現不對勁,方才在驚急之中根本顧不得太多,此刻陣陣的刺痛正提醒著她,她扭傷腳了!
發覺她愈走愈慢,封晉陽回過頭,望住身後拉出一大段距離的她。「你怎麼了?」
「沒、沒呀,哪有什麼?」她嘴硬地逞強,怕他又嫌她這個嬌滴滴的格格太麻煩。
封晉陽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話,視線直接往下移,盯住她不甚自在的走路方式。「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不要你管。」他昨晚都把她說成那樣了,她也是有尊嚴的,才不要低頭向他求助。
他要真不管她,早轉頭走人了!還會和她磨到現在?
封晉陽不理會她說了什麼,轉身往回走,直接強勢地命令她坐下,脫了她的鞋襪。
「喂,你——」她張口想抗議些什麼。
「這樣會痛嗎?」
她搖頭。「不會。你——」
「那這樣——」話沒問完,一聲慘叫直接尖銳地蹂躪他的聽覺。
封晉陽白了她一眼。
一雙白細的纖纖玉足禁不起奔波與摧殘,處處是紅腫破皮,簡直慘不忍睹,難怪她昨晚一直在使性子。
這個高傲的女孩呀,學不會適當的表達情緒,於是便一直造成反效果。
她一雙玉足在他掌下,顯得更加精巧細緻,像白玉雕出來的一般美麗,可是卻走不了幾步路,這就是所謂的官家千金啊!
他歎了口氣,有感而發。「纏什麼小腳啊,一點都不實際,走兩步路就哎哎叫。要這華而不實的美麗,有什麼用?」
就像她外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世與光環……
蘭熏被他的不以為然惹惱,氣悶地就要抽回腳。「關你什麼事——」
「不要亂動!」扭傷筋骨不及早處理,她是想讓腳腫成饅頭大嗎?
蘭熏還想表達不滿,一陣尖銳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傳來,她不由得尖叫連連,想抽回腳,偏讓他握得死緊。
「封晉陽,你渾蛋、卑鄙、無恥,放開我——」他根本就是藉機在惡整她,可惡、可惡、可惡——
她痛得失去理智,死命的捶打他。「放開,我叫你放開,聽到沒有!」完全不顧形象地嘶吼、揪扯、攻擊他,豆大的淚珠接連滾了下來,哭得好不淒慘。
「啊——」就在一陣幾乎讓她痛昏過去的一扭之後,封晉陽鬆了手。
呼,再不鬆手,他也快被她打死了!
「嗚……」她還在哭,眼淚停不下來。
「夠了吧?我都放手了。」
「你、你好渾蛋……」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人在落難時,連小小的七品縣令都這樣欺負她,嗚……
她真正受創的,其實是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自從遇見他之後,她所有的高傲,全被他摧毀殆盡,她討厭死他了……
知她是在藉機宣洩滿腹的委屈,封晉陽也不阻止,蹲在她跟前,任她發洩。
時間在哭泣聲中流逝,她哭聲漸歇,情緒也逐漸平復。腳其實已經不痛了,想起自己剛才像個瘋婆子似的,對他又打又罵,她開始興起一絲愧疚——
看向蹲在她跟前,耐性十足的封晉陽。他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她發出聲音,有些許沙啞。
封晉陽抬眼。「好多了嗎?」
他——為什麼沒生氣?
她早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會忍氣吞聲去承受她的驕蠻氣焰,可是剛才,卻又為什麼默默吞忍她無理的哭鬧情緒?
她實在捉摸不住這個男人的心思,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吧!
「沒事就快起來,我快餓死了。」他沒多說什麼,率先起身。
蘭熏吞回話,默默起身,忍著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走了兩步,封晉陽停下腳來,看了她一眼,又繞回她面前,把獵來的野雉往她手裡塞,默默彎低身子。「上來,我背你。」
因為背對著她,所以也沒瞧見她驚嚇的神情。
他、沒乘機嘲諷她是不濟事的千金小姐,還要背她?
這真的是那個總是義正辭嚴教訓她、對她不假辭色的封晉陽嗎?
「發什麼呆?還不快上來,你不餓,我可餓壞了!」
經他這一催促,她沒想太多,本能地聽命照做。
各自靜默地走了一段路,較能夠平靜下來消化這一切轉變的蘭熏,感受到由他寬背傳遞而來的暖熱溫度,竟莫名地讓她感到心安。
他就連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平穩沉篤的,就像他的個性一樣,總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堅定沉著。
「你這個人,其實沒我想得那麼糟。」不及深想,話就這樣飄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