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謝謝你。」
身後低低地、柔緩地傳來這一句,她頓住腳步。
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曉得,她的焦慮、她的傷心,他都感受到了,她的這份心,他會放在心底。
「那……沒什麼啦!」她好彆扭。「你……沒事了吧?」
「沒事。」
「為什麼會這樣?」
封晉陽沉吟了會兒,閒適自若地回答:「這事說來話長,我只打算說給我未來的妻子聽,你想知道嗎?」
「誰、誰想知道啊!」她臉孔發熱,羞窘地率先往外走,走了幾步,又頓住。「那,那個——」
他立刻手腳發軟。「又哪個了?」
他現在聽到她說「那個」就頭痛!
「不是啦!」她困窘地跺了下腳。「我只是要說,我肚子餓了啦!」
第七章
一路以來的患難真情,蘭熏對封晉陽是全然的信任與依賴,於是在上五台山的前一晚,她將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訴了他。
封晉陽神情平靜,默默聽著。
基本上,他本來就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但是聽到前任的一國之君仍在世,身為一名朝廷命官,反應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幾乎要以為他早已知曉……
他甚至還勸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白忙一場了。
「為什麼?」她反問。一名年邁母親,思子欲狂,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換作是你,接連失去愛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個男人,若是能做到毅然決然的捨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極權富貴,就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世間牽絆於他,已經是過眼雲煙了,除非董鄂妃再世還陽,否則,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顧紅塵牽掛,這樣你懂了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皇奶奶對她那麼好,她怎麼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執!」封晉陽笑斥。
在她的堅持下,他仍是陪著她上五台山,在這裡,沒有當年那個胸懷江山,英偉睿智的絕世君主,有的,只是個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癡和尚。
蘭熏稟明身份,也說明了來意,但一切就如封晉陽原先所預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貧儈行癡,愛新覺羅·福臨,早在多年前死去,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人生不過數十載,骨肉親情,轉眼只是一坯黃土,有何可執著?那些愛怨糾葛、紅塵紛擾,早已離他好遙遠,如今的他,潛心修佛,心如明鏡,無意再惹塵埃。
蘭熏動之以情、訴之以理,勸到口都干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詳沉靜。
最最可惡的是,封晉陽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向他請益禪機,兩人一見如故,談佛學、論詩書、道古今,說得好投緣,有如忘年之交。
她只能在一旁乾瞪眼,有幾夜,還見他們徹夜對弈。
後來,她也好奇地問過封晉陽,那盤棋到底是誰輸誰贏?
她記得太皇太后說過,這位前任皇帝,才學涵養無人能出其右,下棋還不曾遇到對手,封晉陽贏得了嗎?
面對她的追間,封晉陽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問過行癡和尚,他的反應居然是一樣的!
幾日以來,她也看透了他執意要當行癡和尚,將福臨之名永遠埋葬在歲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臨走前,她前去辭行,與他有過一段簡短的談話——
「這孩子胸懷大度,是百年難得的佳婿人選。」
「啊?」她停下腳步,一片落葉正好落在她肩頭。
「我指封晉陽。」行癡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葉,移至她眼前。「當緣分適時落在你身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間。」
蘭熏愣愣地接過,握緊手中的落葉。「他有超凡的襟懷風骨,與他相較之下,我空有華麗光環,其實一身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癡淺笑。當一名自視甚高的女子,為了另一個男人患得患失,自慚形穢,那真情又何須質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並肩同行,共享人生歡笑,同擔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為他褪去這一身光環,無悔相隨嗎?」
蘭熏被問住了。
她做得到嗎?
她願意嗎?
如果這個人是封晉陽,她能不能夠為他捨棄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隨?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如果你真的已經看淡世間情愛?」更何況,她曾經差那麼一點就成了他的兒媳。
「也許你會覺得,一名出家人對你說這個,並不適當,然而,人世間的愛怨情癡,我也曾走過那麼一遭,很深刻,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後,便再沒什麼能令我執著——」
目光由飄遠的天際浮雲收回,移至蘭熏臉上。「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執著,卻也失去得太快的東西,我不願再看見遺憾。」
她——和封晉陽?!
可能嗎?那段刻骨深摯、曾令她無盡欣羨的愛情,也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你的姻緣,曾是我親手指定,只可惜你與壙志無緣,若要說我還有什麼牽掛,那就是對你的一份歉疚了。晉陽這孩子很得我的緣,他夠出色,配得上你。」
畢竟,是他間接誤了她的終身,如今,能再為她撮合另一段良緣,也算了結一樁心事。
蘭熏沉默了。
再度仰首時,不死心地又問:「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見見自己的母親?」連毫無血緣的她都能如此掛懷,她不相信,他會對十月懷胎生他、育他的母親毫無感覺。
他搖搖頭。「我已心如止水。若你有心,日後有機會可以順道過來坐坐,品茗對弈,談古論今,但若要我再入紅塵——」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嗎?誰都改變不了他了嗎?
果然讓封晉陽料得神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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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五台山,回程路上,蘭熏格外的沉默,心裡頭反覆想著那段對談,連封晉陽存心鬧她,都顯得沒勁兒。
「怎麼啦?還看不開啊?我早說過你勸不回他了,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麼好介意的?」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得他實在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