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馬圈的小廝都看不好,你這個總管,當得還真好。」江凌在椅子上坐下,不疾不徐地說道。
總管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請莊主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一定會好好教訓那小子的,讓他下次再也不敢了。」「刑總管,爹爹在的時候,他也待你不薄,你怎麼忍心這麼落井下石?」莫馨言扶起莫炫,悲憤地說道。
刑總管心虛地躲避著她的眼光,道:「屬下只知惟莊主馬首是瞻,莊主體恤下人,寬仁以待,且不計較我們這些下人的過去,屬下只知效忠這樣的莊主。」
果然不愧為二十年的老總管,幾句話說得如此圓滑,莫馨言悲憤的看著他,卻也知樹倒猢猻散,這裡早已不是以前的鐵箭山莊了,只能暗暗含悲飲泣。
「說得好!」江凌微微點頭道:「果然是跟過莫展雄二十年的老管家,跟一幫不知審時度勢的笨蛋就是不一樣。連出賣自己的主人,也冠冕堂皇得很。你起來吧。」
刑總管嘿嘿應和笑著站起來,枯黃的老臉仍因剛才尖銳的話而顯出一絲尷尬之色。本以為危機早已過去,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一下令他僵立在地。
「從今天起,你就給我滾出寒碧山莊,別讓我在洛陽城內再見到你這張臉。」
江凌如雕塑般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但心裡,卻有著無限的厭惡與鄙夷。他這一生,最恨的便是別人的出賣與背叛,早就想好好整冶一下這個傢伙,現在正好因這件事逮到了個機會,他怎麼還會錯過?
「莊主……」刑總管吃驚地合不攏嘴,猶自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叫你滾出去,沒有聽見?」黑眸泛起一道寒光。「我說過的話,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莫馨言與莫炫吃驚地看著刑總管垮著臉、佝僂著身子走出去,尤其是莫馨言,不禁愣愣地看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龐,不明白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江凌一揮手,讓那女子出去。緩緩起身,走到莫馨言面前。「你說,我該怎麼懲治他?」他的眼光,轉到一邊的莫炫身上。
莫馨言連忙拚命抱住弟弟,彷彿怕他會被搶走似地,哀求道:「我求求你,他還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我求你放了他。」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出哀求的字眼。
「哦?」他冷笑。「誰會那麼笨,放過自己的殺父仇人,不怕變成第二個莫展雄?」
「我保證他下次再也不會這樣做了……」她哀求道,向莫炫說:「小炫,快向莊主陪罪。」
誰知莫炫年少氣盛,只是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初生之犢。」江凌淡淡道。
「要嘛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莫炫怒目瞪視他。
「有意思。」一絲冷笑自江凌唇邊浮現。
莫馨言見那愈發陰冷的表情,情知不妙,再求也沒有用,不禁搶前一步,攔在莫炫面前,凜然道:「你要殺他,不如先殺了我。」
「你以為自己跑得了嗎?」江凌高深莫測地看著她。「你中毒已深,不久便會毒發身亡,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有種的就不要欺負我姐姐!」莫炫年紀雖小,但聰明懂事,說話口吻比起大人來,亦毫不遜色。
「哦?」江凌突然邪肆一笑,一伸手將莫馨言攬入懷中,猛地吻上她的唇,再放開時,她的嘴唇已經微微紅腫。
莫馨言羞憤難言地看著他,知道他的目的便是在自己的弟弟面前狠狠打擊她。
「你以為替你姐姐出頭,便有男子氣概?你任性,衝動,受苦的卻是你姐姐。」江凌冷冷道。
「你……」莫炫狠狠地握緊拳頭,卻被他強勢而凌厲的目光所震懾,不敢再有半點舉動。
「恨我?」他問。
莫炫點點頭。
「想報仇?」他再問。
莫炫再次點點頭,是的,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一定會!
「很好。」江凌居然很滿意地點點頭。「知道這是一條什麼路嗎?」
「什麼路?」莫炫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一條不歸路。」江凌緩緩道:「從此以後,在你的心裡,只能看見兩個字——復仇。你會睡不好覺,因為每夜被噩夢驚醒,走在街上永遠是神經緊張,因為害怕你的仇家追殺;吃不好飯,因為擔心有人下毒,不能有任何朋友,因為最好的朋友,往往是最大的敵人。每天除了練劍,還是練劍,練到噁心嘔吐,吐完之後,你還得練。不能把自己當人,必須訓練自己像牛一樣吃苦,像馬一樣耐勞,像鷹一樣警覺,必要的時候,還要像駱駝一樣反芻。等這樣過個八年、十年之後,也許你會有資格來和我較量一番。」
他深深看著莫炫那稚嫩的雙眼,道:「然後,也許你的劍已經夠快插入我胸膛,在那一刻,你會感到非常痛快。不過一旦我死了,你就會感到極度空虛、極度孤獨。因為你的人生目標已經達成,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動力。然後你總算能睜眼看看周圍的世界,卻發覺一切都是那麼無聊透頂。」
平靜無波的話,清晰迴盪在寂靜的房中。「你確定想要,這樣的生活?」
莫炫後退一步,茫然看著那雙仍是沉靜如山的眼睛,想不出任何話來回答。
這不是威脅,也不是恐嚇,他沒有必要這麼做,這是——從心底深處流露出來的……忠告?聽起來的確是像忠告,一席滲著切膚之痛的忠告。
他看著這個男人,發覺自己實在是太過幼稚。
仍被摟在他懷中,莫馨言深深看著他,第一次從那毫無表情的臉龐,看到一縷深深的寂寥,掩飾得很好的寂寥,心底突然有說不出的酸楚。
「這十年來,你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她輕聲問道。
江凌不置可否,心裡卻有一絲懊惱。見鬼了,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