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心神惶惶,擔心這一次他想要去做的事就屬於毫無價值的那一類。
他還沒看到她們,就聽到了汽車加大油門上山的聲音。他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通往他高高在上的家的路並不好走,只是一條狹窄的、有很深車轍的路。即便是巫師也有權有自己的隱私。他看著遠處一個模糊不清的小灰點,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們來了,要想法盡快打發走她們,越快越好。
塞巴斯蒂安出了臥室,走下樓梯。他高高的個子,穿著皮靴差不多有六英尺半高,寬肩膀,臀部瘦小,一頭黑髮從前額一直後梳到其棉布襯衣的衣領處,頭髮末梢略微有點捲曲。他的面部表情是他希望的那種既彬彬有禮但又拒人千里。他從其凱爾特祖先那兒繼承下來的骨骼強壯無比,健康的肌膚因其喜好日光浴而微微泛黑。
下樓梯時,他一隻手搭在絲一般光滑的木質樓梯欄杆上。他喜歡感受各種木料的質地,光滑也好,粗糙也罷。在他的一隻手上,藍寶石戒指閃射出奇異的光澤。
等到車開到了路的盡頭,梅爾第一眼看到塞巴斯蒂安稱之為家的房子時,感到非常驚異,房子用木材和玻璃建成,形狀有點奇怪但結構流暢。但梅爾很快就回過神來。塞巴斯蒂安就站在門廊上。
梅爾一下車,鮮花、馬匹和徐徐的海風吹過來的大海的味道一起朝她撲來,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讓她想到了一個頑童向空中拋擲了一把積木,而這些積木落下時,碰巧堆結成了某種奇妙的樣式。
塞巴斯蒂安迅速打量一下梅爾,又微微瞇起眼睛,目光在梅爾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將目光移開,轉向蘿絲。
「梅裡剋夫人?」
「是的,唐納凡先生。」蘿絲感到喉頭一陣哽咽,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您真好,同意我來見您。」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塞巴斯蒂安把兩手大拇指插在牛仔褲的前袋裡,仔細審視著她倆。蘿絲穿了一件樸素整潔的藍色套裝,臀部稍微有點鬆垮,好像她最近變瘦了。她來時刻意化了一下妝,但從她含著淚光的眼睛判斷,她臉上的脂粉長久不了。
他在與自己的同情心較量。
另一個女人並未刻意打扮,這使得她更富魅力。像他自己一樣,她也穿著牛仔褲和皮靴,且都是舊的。下擺掖在腰帶裡的T恤衫原先一定是鮮紅色的,但現在已洗得褪了色。她既沒帶首飾,也沒帶化妝包,帶的只有——塞巴斯蒂安能夠清楚地看出,就像他能看出她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一樣——一種神態,很不友好的神態。
你是個難對付的人,你就是……他在腦海裡搜尋她的名字,就聽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塞巴斯蒂安知道這一個也和蘿絲一樣,是一個很容易情緒激動的女人。
糟糕。
蘿絲已經有些不能控制自己了。塞巴斯蒂安要盡量保持著冷靜,盡量不動感情,但他也清楚自己已開始敗了。蘿絲在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那在蘿絲心中流淌的熱淚。
世上能讓一個男人心軟的,最厲害的莫過於一個勇氣十足的女人。
「唐納凡先生,我不會占您太多時間的。我只要……」
蘿絲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說不出話來。梅爾走到她的身旁,很不友好地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您是請我們進去坐下來談還是就在這兒……」
現在輪到梅爾說不出話了。不是因為喉頭哽咽、眼淚難禁,而是因為她驚呆了。
他那雙眼睛!梅爾的腦子裡一時間只有他那雙眼睛,她的記憶是那樣清晰深刻,就連塞巴斯蒂安也感受到了她內心發出的驚歎。
荒唐!她對自己說,重新找回理智。那只是一個夢,僅此而已。她竟然會把某個愚蠢的夢與現實糅合在一起!他只不過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一雙讓人不安的漂亮的眼睛。
塞巴斯蒂安又打量了一下梅爾,儘管他對她充滿了好奇,但他的目光只停在了梅爾的臉上。即便在刺目的陽光下,她也十分迷人。也許是因為她碧綠的雙目中一覽無遺的敵意,也許是因為她翹起的下巴上的小窩兒透著些許難以名狀的性感。總之,她很迷人,儘管她的頭髮比他的還短几英吋,而且看上去很像是她自己用廚房裡的剪刀修剪的。
他將目光從梅爾臉上移開,對蘿絲笑了笑。
「請,請進。」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引蘿絲向屋裡走去。梅爾跟在他們身後。
塞巴斯蒂安如果看見梅爾大搖大擺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很可笑的。梅爾跟著他們上了台階,進了屋子。房間很寬敞,很高,上邊開著天窗,陽台與房間連成一體。她皺一皺眉頭,心想著這兒要不是這麼漂亮就好了。房子的牆體色調柔和,襯得屋裡的光線非常柔美、性感。房間裡又有一個低矮的雙人沙發,又寬又長,鮮亮的品藍色。塞巴斯蒂安領著蘿絲走過一張像一個小湖一樣大小的紅色地毯,在那張沙發上坐下。梅爾則在欣賞房間的陳設。
房間整潔有序。在一些可以肯定價值不薄的古董中間,點綴著一些大理石、木製或青銅製現代雕塑,每一件看上去都不小,結果使得原本很大的房間,變成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小巢。
在那些閃閃發光的古董上,這兒那兒很隨意地放置了一些水晶製品——大的成人舉起來都費勁,小的可放到小孩的掌心,有的形同古堡,有的狀如細長的魔棒,有的像光滑的小球,有的像陡峭的山嶺。這些水晶製品熠熠生輝,梅爾很是喜歡。
她發現塞巴斯蒂安以一種洋洋自得的目光看著她,便聳了聳肩:「一些古玩。」
「謝謝。請坐。」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和眼裡都流露出一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