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段九——
任憑如何呼喚,段九已將心房封閉,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不久,有人走近段九。
「段大人,準備妥當,該起程了。」
多看幾眼,段九眼眸合上,一抹歎息聲成了他的告別,再睜眼時,過去的溫柔不復,他的眸子帶著銳利的光,那是一種奮不顧身的覺悟。
不再猶豫,段九隨同下屬離去。
錦瑟怎麼追也追不上他,明明兩人距離相隔沒多遠,中間卻彷彿有道隔閡令她無法跨越。
最後。她朝他的背影吼著:段九,我什麼都還不懂,你要上哪兒啊?段九——
她真的什麼都還不懂哪!
段鳳鳴寧死不活,段九走得也這般決絕,人心的確太複雜難懂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分憂解勞。
× × ×
這回,兩人同時清醒。
四眼對望。此時無聲勝有聲。
段鳳鳴訥訥地說:「我沒死成。」沒有抱怨,僅僅陳述事實。
錦瑟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正慢慢回復的傷勢。「抱歉。」
「你剛剛說什麼?」段鳳鳴不太能理解自己聽見什麼。
「我說……對不起。」鎊瑟心甘情願地說。
段鳳鳴咧嘴一笑。「要聽見你的道歉,我還以為這輩子,喔,不,是到死前恐怕都不可能,怎麼突然開竅呢?錦瑟姑娘。」
善意立刻被錦瑟捆了捆丟開,她怒聲道:「段九,你……」
戰火尚未點燃,錦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火氣驀地降下,反倒是段鳳鳴,睜大眼直瞪著她的閃避眼神。
段鳳鳴扣住錦瑟的下顎。「看著我!」
錦瑟只得看著他。
「你偷看了我的回憶?」段鳳鳴聲音寒冽如冰,致使仲夏的夜晚格外陰冷,附近的蟬唧、蛙鳴頓時無聲,只剩潺潺流水。
段鳳鳴的眸子似火又似冰,看得錦瑟發顫兼冒汗。今天,她終於體會段風鳴的恐怖,那功夫是殺人不用刀。
「說偷看,太難聽,我可是光明正大……」
「偷看是不是?」難怪最近她半夜偷潛入他房裡,原來不是來殺他而是來看他的回憶。「錦瑟,你真不知好歹!我沒允許,你竟敢私自進入我的記憶裡,真以為我不會發火嗎?」
錦瑟使力揮開他的箝制,耍賴道:「是你不好,我想瞭解你,你卻不告訴我,我當然得另想他法,再者,我只是看看而已,誰教你對我一點防備也無……」不好,段鳳鳴臉色愈來愈難看,她少說兩句為妙。「總之,我已經看了,你也別小氣。不過,段九,你以前比較可愛單純喔。」最後,錦瑟仍然忍不住補上一句致命的話。
段鳳鳴氣得起身往前直走。
錦瑟說自己對她的防備低了?有這可能嗎?他對人向來警戒高,怎會讓一個中途闖入的詩精瞭解他的過去?
是防備低了嗎?
段鳳鳴逕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是因為希望錦瑟結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對她特別,但可沒說她能爬上自己頭頂,真是放縱過度嗎?
段鳳嗚筆直往前,錦瑟跟在後頭,扯扯他的衣袖。
「生氣了?」她意在求和。
段鳳鳴甩袖,不理會她。
「別這樣嘛!不過就看了你的……」話沒說完,兩道殺人目光又直射過來,好……銳利啊,現在是殺人用目光就可以。「嗯,我跟你道歉、跟你賠罪。段公子,你剛受重傷耶,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好,何必走回去呢?讓我施個法,馬上就能……」
段鳳鳴停步、回頭,視線與她對上。
「怎……怎麼了?」她被盯得全身不太對勁。
「你真的本名叫錦瑟?」
「對啊,段鳳鳴,你是不是傷到腦子?」他倆也認識有段時日了,現在又問起她的名,不免怪異。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的記憶?」
錦瑟陪笑、諂媚,省略道:「不多、不多,就你孩提時代而已。你有個幸福的大家庭,不似我,至今仍孤孤單單。說我幸福倒也是,世上能有多少個詩精呢?」十燁不是屬於她的,這點殘月不知提醒她幾千遍了。
什麼是孤獨的感覺,以前她不太瞭解,直到進入段府;她才能體會。
因為遇上段鳳鳴了。
段鳳鳴心底一怔,頭不回地說:「還不快跟上!」
錦瑟開心地跑到他身旁,自然勾住他的手臂。「不生我的氣了?」
段鳳鳴悶不吭聲,面對錦瑟,他總是無力。
「那……能不能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呢?」接下來,段鳳鳴肯定會徹底防範她,要繼續探他的過去可就難了。
「休想。」兩個字將她的期望打入谷底。
「段公子,你真的好小氣,段九就很可愛,天真善良到我都想抱抱他,你們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相差那麼多呢?」錦瑟故意調侃,還想繼續的發言全在段鳳鳴的冷眸之下收回。
「你有見到我……七哥嗎?」
「你說段七嗎?見過一面而已。」聽見熟悉的名字,段鳳鳴的眼眸黯下,目光始終落在段鳳鳴臉上的錦瑟略有發覺。
段鳳鳴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段七嗎?若不,段鳳鳴為何誰也不問,獨獨關心段七?
「段鳳鳴?」她好想瞭解段鳳嗚的過去究竟怎麼了。
「我……已經忘了他們的樣子了。」
甚至偶爾想起時,他還會驚訝地自問以前真有這些手足嗎?
或是,其實他只是作夢而已,他根本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更甚,他也許也不是人,只是一縷無處收容的魂魄」遊蕩在天地間。
「段鳳鳴,你別這樣。」惹得她的心又疼了起來。
「我都不清楚我究竟是作夢的人,或是誤以為自己是人的鬼。」
段鳳鳴深深的悲哀流入錦瑟心坎處。
錦瑟握住他的手心,緊緊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燒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照珠有淚,藍巴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淡淡吟出這首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刻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