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妮亞攬鏡自照,對母親的想法並不驚訝。
她不像費裡西蒂那樣有一頭金髮,而是近於黑色的——不幸的是並非愛情小說作家筆下常愛描寫的,濃密漆黑的頭髮。
不頂黑的頭髮、睫毛,恰可配她灰綠的眼睛,可是她覺得不能把她的膚色襯托成上流社會年輕小姐們最流行耀眼的白。
「真可怕」安東妮亞絕望地自語。「我真希望這頭頭髮變成紅色,眼睛變成鮮綠色……那樣,或許有人會注意我!」
她總是穿費裡西蒂穿舊了拋棄的衣服,所以很難顯得突出。安東妮亞自己也曉得,適合費裡西蒂那種德瑞斯頓瓷器般外貌的顏色,並不適合她。
不過她不習慣,也沒有興趣,去理會這件事。
對服裝,她唯一關心的,就是她的騎馬裝。
她不能像費裡西蒂在倫敦的裁縫師那兒做衣服,所以聖阿木斯一位當地的裁縫就盡力為她做:因為他很喜愛安東妮亞,而她也對他也體恤。
他的妻子一到冬天就會有持續性的咳嗽,她就帶給他一瓶蜂蜜,還和他談關於他孩子的種種。
當他告訴她,有一位獵狐的先生急著要一條打獵的短褲,他是位好主顧,而且付的錢比伯爵要高,所以她的騎馬裝還沒做好;她也非常體諒他。
「我瞭解,傑金斯先生。」安東妮亞說。「不過拜託你盡量把腰做小,而且夾克的肩膀部分要合身;我不是在替自己那麼操心,而是因為這樣才能顯示出我所騎的馬的優越,傑出。」
「的確是那樣,我的小姐。」傑金斯先生回答。
後來安東妮亞發現,他花了比他所付的工錢還多的時間,來做她的騎馬裝。
她沒有告訴傑金斯先生——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的父親——埃威斯偶而會讓她騎公爵的馬。
她和埃威斯以及小馬伕一起帶馬運動;每一次,她都覺得內心的喜悅、震顫是那麼難以言喻。
「真是可惜,小姐,」埃威斯表示。「你不能騎這些馬出去打獵。那樣,他們就有得說啦!」
「真的!」安東妮亞同意道。「這多讓他們嫉妒!而且他們一定會告訴公爵的。那時候,我只好又回籬笆那邊去偷窺了。」
「偷窺」這件事是他倆之間的一個笑話,埃威斯笑了起來。
「是啊,我的小姐。我永遠忘不了你張著大眼睛,從枝丫間窺視我的那個神情。第一次,我以為你在刺探,覺得很懊惱,後來才感覺到你是真的有興趣,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對啊,埃威斯,」安東妮亞回答她。「那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一天。」
她常想,只要她能和埃威斯及馬兒待在一起,家中任何的不快,她都能夠忍受。在家裡,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這份缺憾在這兒獲得了補償。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瞭解到——父親為了她不是男孩這件事,深受刺激;她曾因自己無法變成男孩來取悅父親,而痛哭失聲。
長大一點後,她從保姆和其他僕人的口中知道: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不能再生孩子。安東妮亞開始明白,她父親的失望有多深。
「伯爵一直認為他一定會有個兒子,」老奶媽告訴她。「搖籃和所有的嬰兒用品上,都扎上了藍色的絲帶;甚至連名宇都按家族輩份取好了。叫安東尼。」
「這就是我之所以叫安東妮亞的來由。」
「沒有人想到你會是個女孩。當時,他們都以為你和你母親會死,不過你終於平安出生了,幾小時後,就給你受洗命名。」
「『給她取的是什麼名字?』醫生問我。」
「『本來取的名字是安東尼,大夫。』當時我看你母親不能言語,就這樣回答醫生。」
「『那麼就叫安東妮亞好了。』他說。」
安東妮亞曾經嘗試著讓自己作個男孩,來彌補父親的缺憾,她請求他帶她去打獵、去騎馬。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會讓父親惱怒,都會讓他想起他永遠不可能有兒子這件傷心事。自此,她總是躲開父親,而家裡的人也不再關心她的存在與否,只有當她在進餐的時候遲到了,大家才會注意,然後就嚴厲地懲罰她。
因此即使她剛騎完馬,或者正著迷地聽埃威斯講故事,一到了進餐的時間,她就得及時奔進屋裡換上合適的長裙,屏息而端莊地走入餐廳,免得被伯爵發現。
此刻,費裡西蒂正伏在她肩上啜泣的時候,安東妮亞想——這位有魅力、令人無法抗拒的公爵,可能要成為她的姐夫了。
像她這樣長時間待在鄧卡斯特花園裡,難免會聽到僕人們閒談起他們的主人;此外,她母親的朋友也經常提到。
因為公爵是赫特福州這裡最重要、也最有意思的人物,所以就成了鄧卡斯特花園四周,每一個人談話中永無休止的話題。
雖然他住在宅鄰里的時候,並不和當地人來往,卻無法阻止他們喋喋不休地談論、探究他多彩多姿的愛情事件。
安東妮亞在母親的朋友來喝茶的時候,總忙著分送三明治和蛋糕,傳遞茶杯,然後就退到客廳的一角,出神地聽著有關公爵的一切;她是那麼卑微,又那麼安靜、不多嘴,所以那些貴婦人都忘了她在旁邊,圍著茶桌滔滔不絕地談起公爵的事來了。
他知道什麼時候一個愛情事件結束,她也清楚下一件是幾時開始的。
她聽說那些嫉妒的丈夫雖然懷疑,卻找不到證據;也一再聽那些被公爵遺棄的女人向所有的人宣稱:她的心碎了,生命再也不會和以前相同了。
這些和她借來的一些羅曼蒂克的愛情小說一樣迷人,那些書不是勞瑞先生借給她的,他絕不會容許圖書室有那類中存在。安東妮亞是向家庭女教師們借的,她們以閱讀那些她們從不曾經歷過的愛情故事,來打發在書房中獨處的漫長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