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只是隨口應著,專注傾聽著什麼,而後聽見她的答覆,銳眸投向她,雖然臉色不佳,但已有幾分讚許。
「外地人,妳推敲的本事不錯。」
「我姓萬。」
「我忘了。」他一向不記得不放在眼裡的事。「那麼妳可知道縣太爺跟我有何過節?」
她搖頭。「我不知道。」
「妳一生平順,自然不會明白……」歲君常頓時擰眉,像聽見什麼聲音,迅速從腰間抽出轉讓公文塞給她,嘴裡吩咐:「如果妳有機會走出常平縣,自個兒想辦法申冤吧。」拿下她的貨袋,將馬牽到隱蔽處,而後再往反方向走,離界碑愈來愈遠。
萬家福勉強跟上他的速度,偶爾回頭看,看見遠方橘光沖天,彷彿有人連夜守在出縣的道路上。
「歲公子,那些人在追我嗎?」她滿心疑問。
「有可能,不過也有可能在追我。稅收官理應在今晚瞞著我到常平縣,與縣太爺密商如何得到歲家銀礦,如今會鬧得人盡皆知,必是出事。」他能活到二十多歲還安然無恙,憑的並非衝動行事,在沒有搞清眼前局勢,他不宜出面。
他回頭見萬家福幾乎在小跑步追他了,索性不理男女之別,拽著她走回縣內。
走了一陣,已有稀落的農舍在前,萬家福被他毫不憐香惜玉拖著走,直到走至一處,他將貨袋丟到她面前,道:
「妳在這等我,半炷香後我沒回來,妳自己好自為之吧。」
萬家福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她一介弱女子,在行動力上遠遠不及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原地,確保他不會被她拖累。
「歲公子,你會沒有事的。」她開口。
歲君常看她一眼,好笑道:「妳還真以為妳說出來的話都會靈驗?」
她輕輕聳肩,低聲道:「寧信其有。」她家人每逢出門前,一定要跟她討這句話的。
他注視她半晌,撇了撇唇,不予置評地走出方便藏身的等高草叢。
不料,有人在背後吃驚喊道:
「歲爺!」
他迅速轉身,瞧見一名中年漢子拿著鋤頭,就在不遠處愣瞪著他。
他瞇眼,想起這人是常平縣居民,就住在前面的農舍裡,他負手而立,暗示躲在野草間的萬家福別出來。
「歲爺,您怎麼在這兒?難道你真的……」
「難道真的什麼?」他恢復了令人很想麻痺聽覺的平板聲音。
那中年漢子連忙朝他奔過來,低喊:
「歲爺,前面官道上有大批官府的人,全是外縣來的!」
「我知道。」果然沒錯。
那中年漢子緊張地東張西望,突然粗魯地向他抓來,歲君常微微側身想避過,卻又臨時決定讓他抓個正著。
「歲爺,你先跟我躲躲吧!」
「躲?」歲君常察覺不對勁,問道……「前面官道發生什麼事?稅收官出事了?縣太爺呢?」
「歲爺,稅收官不是被你殺了嗎?」
「我殺的?」他瞇眼。
中年漢子冷汗直流,不住窺視四周,直要拖著歲君常走,他焦急道:
「縣太爺親眼目睹的,您與稅收官一言不合,就出手打死他了,現在稅收官帶來的京師人馬正在搜捕您,聽說翻遍了整縣也非要找出你償命不可……」
「我看起來像是會無辜殺人嗎?」他微咬牙,沒料到縣太爺竟然殺死同夥人。
「非常像。不,我是說……歲爺,殺了人就快逃吧!」
常平縣方向的天空驀然明亮起來,尤其歲府與歲家銀礦的上空幾乎被燈火照得通明。
歲君常聽見雜亂的足音往這方向而來,他不再浪費時間,轉身朝萬家福說道:
「出來。」
萬家福立即拖著貨袋走出來。
他瞪她一眼,再度拎過她的貨袋,厲聲問那傻眼看著萬家福的中年漢子:
「你能應付那些官差?」
「當然能!」中年漢子拍胸保證:「就算沒法應付,我拖一個是一個,歲爺,他們堵住出縣的官道,而且人馬不少……這樣吧,你們先躲進穀倉,我去擋擋!」
歲君常應了聲,道:「就靠你了。姑娘,走了。」
「爺!」那中年漢子叫住他,視線在萬家福身上打轉半天,而後吞吞吐吐:「你一個人……比較容易逃點,她畢竟是對爺下過毒……」
歲君常點頭。「你說的是。」嘴角隱含惡質的笑。「不過,我怕她洩露我蹤跡,只好帶著這包袱走,不然早將她棄屍荒野了。」
中年漢子恍然大悟,充滿崇拜地凝視歲君常。
「走。」歲君常拖著她快步走向穀倉。
他不進穀倉,反而拉著她拐了個彎,閃身到穀倉後面,探視著外頭動靜。
萬家福默不作聲,緊緊盯著他的行動,然後垂下眸看著他冰涼的五指深陷她的肌膚。
「外地人,想不到妳我萍水相逢,今天卻要禍福與共了。」
「我姓萬。」這人到底是故意忘記她的姓,還是天生記不住一個人的人名?
「萬家姑娘,打一開始妳就不該走進常平縣,一進常平縣,就注定了妳的未來多災多難。」
「歲公子,你還能說話嗎?」他五指冰涼,根本沒有康復,還能撐得這麼久,全是為了她,不由得讓她心生歉意。
他訝異地看她一眼,別有用意地笑道:
「為什麼不能?與其擔心我,不如先擔心妳自己。天下銀礦以歲家為最,每年稅收宮中飽私囊多少稅,只有他最清楚,縣太爺夥同稅收官,企圖侵吞我的礦場,現在可好,縣太爺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殺了稅收官嫁禍於我,他甚至連銀飾市場也要一併吞了,偷天換日換走銀飾設計圖……至於妳,只怕如今北方各縣貼滿了妳的通緝文,防妳逃走呢。」
「因為,他必須拿我應付常平縣百姓的怨恨?」她皺眉。
他略帶驚詫地笑道:
「妳真聰明。說穿了,他的勢力來自於縣外官員,縣內他的勢力還不及我。好了,萬家姑娘,妳要跟我一塊逃嗎?」
她遲疑一會兒,認真問:「真的不能出縣申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