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還沒吃嗎?」
「沒有。」他隨意坐了下來,眼前赫然出現一大碗飯,他看著那碗飯後的小眼睛,平聲道:「不用,妳自己吃吧。」
「我、我可以再去拿。」年有路囁嚅道。
「不用。」
萬家福聞言,黛眉微攏,輕聲道:
「為什麼你說話這麼難聽?」
歲君常看她一眼,迅速捏了她的臉一下,哼聲:
「我就愛這樣。小老頭,我沒長那麼高,妳視線抬那麼高,在看誰啊?」
她微惱,低聲:「你怎麼不穿衣服?」
「我又沒全身光裸,妳緊張什麼?我穿不慣粗衫,不如打赤膊,我都沒害臊,妳羞什麼臉?」語畢,瞧見年有路小嘴微張,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認識的歲爺爺,他索性接過她吃了幾口的大碗。「妳再去拿一份吧。」
年有路高興地點頭,立即跑去領飯的廚房拿。
萬家福還來不及說話,就看見他把手頭那一份飯菜跟她換了過來,她微怔,又聽他說:
「我不吃外人的口水。」
「……」意思是,她的口水勉強可以接受了?她臉微紅,關心道:「我聽說,今天是另一頭礦場在看大夫,你體內毒素未消,大夫有開藥方給你嗎?」
「沒有。」他吃了幾口,又覺得難吃,於是放下飯筷。「這飯真苦。」
她應了聲:「這幾天的飯的確是苦了點,有路說廚子生病,所以老是煮壞了飯。」連她都覺得有點難以下嚥,但礦夫女工們完全沒有人在吭聲,似乎是習以為常了。
不過,現在她在乎的不是飯苦不苦,而是——
「大夫怎麼沒開藥方呢?難道他不知道你身上帶病?」
「他知道啊,但是他拒絕為我寫藥方。」歲君常看她一臉疑惑,好心地解釋:「他怕麻煩。」
「麻煩?」
「不是縣太爺私下吩咐他不准為我看診,就是他怕一看診,為他惹來麻煩,總之,就是有理由吧。」他毫不介意地說,同時很粗魯地拉過她的長髮湊到鼻間聞。「現在妳可沒臭味,說起來,那十幾天我一直忍著妳的臭味,也算是厲害了。」
她用力拉回她的頭髮,見他根本沒有鬆手的打算,兩人拿她頭髮在拔河,她只好放棄。她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呢?不,是只有一點點點心動而已。
「小老頭,這兩天有沒有人欺壓妳?」
「我很好,你別擔心我。」她輕聲道。
「誰擔心妳了?我是怕有人把我的權利搶走……」頓了下,他稍調整坐姿,遮去所有窺視的眼光,伸手摸向她的臉。「是不是我的錯覺?妳變瘦了?」
她再度用力想要拉下他的手,無奈他的力道絕對遠大於她,只好道:
「每年夏天我總是會這樣,通鋪太悶熱了,容易睡不好。」
「我還以為妳熬夜為我祈福,弄得連眼圈都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呢。」帶些涼意的指腹移向她的眼皮下。
萬家福從來沒有讓一個男人這麼碰觸她,這個男人不是她夢想中的良人,偏偏讓她心跳不已。
「原來睡不好,也會臉紅成這樣啊……」
她聞言,心跳自動停止,默默地瞅著他。
他哈哈笑道:「小老頭,就算妳生氣,我也看不出來。」隨即臉色一正,點頭:「以往我可沒睡過通鋪,即使睡了也不覺得如何,不過既然妳這樣說,等將來我回歲府,第一件事就是先改善通鋪的品質吧。」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從其他女工的嘴裡,她得知歲君常不會虐待工人,對工人的私生活並不干涉,只要照常上工,別鬧出事來,通常他可以眼不見為淨,除了在生活上沒有什麼娛樂,苦悶了些外,在這裡工作算是十分幸運的了。
而現在,聽他說得信誓旦旦,好像隨時可以回歲家掌權一樣……
那一天,一出山腹迷宮,被年有圖發現後,他幾乎是束手就縛,毫無掙扎的。
至今想起,還是有些悸動。她喜歡年長的男子,因為年長者明白家庭的重要,會在乎夫妻是否和諧,而情愛方面,只要像她兄長疼她、尊重她,偶爾互相訴說各自的夢想就夠了。那天明明面前是大批官差,他卻動也不動擋在她的面前。
雖然沒有什麼好聽話,但他像個沒事人跟年有圖說道:
「我跟她確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要我眼睜睜看見一個女人因涉嫌謀殺歲君常而被莫名處死,我還做不到。我可以不掙扎,但她必須轉進歲家礦場。」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局勢,他卻先保下她的命。
讓她心弦微微震動,一回想起,就覺得這必是她將來重要的回憶之一。
年有路捧著飯碗,快步奔回來,要趁著有限的時間跟萬家福一塊吃飯。萬家福連忙說道:
「你別對她凶,有路只是小孩。」
他揚眉:「誰凶?」
心弦還在震動,不過這一次是被他耍賴的神色震得有些惱意。
「你用那種難聽的調子說話,不是在欺負她嗎?」
歲君常耐人尋味地看她一眼,道:「不是我喜歡的,我還懶得欺壓呢。」話才說完,年有路已經高興地跑回來。
她靦腆地看了歲君常一眼,小聲說:
「歲爺爺,我還有飯。」她捧著飯到他面前。
「用不著了,飯太難吃了。」他平聲說道。
萬家福拉過年有路,柔聲笑道:
「姐姐還沒有吃完呢,有路陪我一塊吃。」
年有路乖乖地挨坐在她身邊,埋頭吃起飯來,遇見青菜時,她小心翼翼夾菜到萬家福碗裡,萬家福笑著拿肉跟她換。
年有路偷看歲君常一眼,小聲解釋道:「姐姐愛吃菜,我跟她換肉。等明年我十三,我肉長多了,就能上姐姐家住。」
歲君常哼了一聲,見萬家福又夾起肉片要跟年有路換菜,他忽然嘴一張,一口吞進萬家福筷間的熟肉。
年有路眼睛瞪得大大的,低頭看看自己碗裡的肉,然後學著萬家福夾肉到他嘴邊。
歲君常瞇起眸,默不作聲,緩緩掃過萬家福跟年有路的臉,而後再度張嘴,熟到有些硬的豬肉片消失在他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