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讓你磨個墨,你究竟要磨蹭多久?」想及,就令他覺得氣悶。
「小的不敢。不過,少爺,欲速則不達,書畫琴棋原就為怡情養性,又不是在算帳本。」
就是算帳,也要細細磨,細細推敲,反覆計算,半點馬虎不得。
秦遊方瞪瞪眼,一時半刻也擠不出話來駁。
「算了!我自己來!」悻悻的搶下江喜多手中的墨石。
他挽起袖,小心翼翼的研磨。墨身散發出絲縷若有似無的麝香。
被那隱約的香氣所引,秦遊方怔了一下,舉高手中的墨石,怔怔的望著。
「唉!」竟搖頭慨歎起來。
又怎麼了?
江喜多面向正前,很快斜瞥他一眼。
「可恨我生得太遲。先代制墨高人潘谷所制的墨品『松丸』、『狻猊』等,相傳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猶不衰,被稱為墨中仙品,我卻無緣得見。」
原以為他千喟萬歎為哪樁,竟是為這等風花雪月之無聊事。
江喜多不禁暗地翻了翻白眼。
無怪乎秦府那些老太爺們要杞人憂天。
「少爺,這墨便是墨,能研磨書寫供人所用就夠,何必講究那麼多。」
「虧你也算腹有詩書,居然如此俗儈功利!」唉唉!秦遊方連連搖頭,輕蔑的瞥視江喜多。
商賈之流重實用,有什麼不對?
「墨不僅是墨而已。你瞧這墨譜的圖樣,墨模雕刻得如此生動,花樣如此精采,充滿玄靈之氣,豈是凡物俗品。再看這硯台,雕工如此精細,樓閣殿台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神態入微,可稱得上是絕品!」
不就幾塊漆黑的石墨硯台,瞧秦遊方激昂的那模樣,江喜多著實不以為然。
「器具用品,首在實用。不能用的東西,根本沒有實際用處,不是嗎?」
在秦府不過個半月,他二世少說光顧「紫雲齋」六、七回了,每次都捧回一堆沒用的破銅爛鐵。
「花了大把銀子,我也沒見過少爺用過那些墨石。」她指指擺在壁架上,根本是裝飾用的成套墨品。
更有甚者,小小一塊硯台就值幾十兩銀子,更別提那些上品的墨石。
「上回您在程老闆那兒花了近百兩銀子。百兩耶!」她扳著手指一算道:「可整治幾十桌上好的酒席,置不少十斤一品的茶葉,上等的綾羅綢緞,再不濟,可以僱用多少運夫和伐木工--」
「得了!」秦遊方氣結,一口喝斷他的比手劃腳。
真是!周旁儘是些粗鄙俗儈之徒,開口閉口實利、用處,毫無半點文人雅士的風流!
「去去!」他厭惡的揮手。「少來掃我雅興!我當日真是昏了,無端花了白花花的銀兩,找個楣星觸我霉頭,還一身俗儈之氣。唉!」
江喜多識相的閉嘴。
他二世醉心雅士之風,不齒他們這等只知「鑽營牟利」的俗儈之徒,難怪一木竹筏一木竹筏的木料會擱淺江邊。
「還不下去!」秦遊方又瞪眼。「看來我真該將你賣給程老闆算了,還可換回珍貴上等的『君房墨』。」
他還當他有點識見,結果!
「是是。」
何苦再多嘴惹罵。江喜多利落的轉身,腳步輕快的走出去。走到一半,怕形色太雀躍,趕緊低下頭,彎出幾分佝僂,垂頭喪氣的。
秦遊方恰巧抬起眼,見那背影十分頹喪,覺得自己似乎真過分了些,一心軟起來。
江喜多就算有萬分不是,又老惹他氣,多少--呃,也有點用處。好比這回的事情,總算安然解決,算他功過相抵--
罷罷!
他起身追出去。
正想開口喊叫,卻見江喜多步履輕快,昂頭挺胸,哪裡還有半絲方纔那種頹喪的模樣!
他並不左顧右盼,但他發現他小心的四下瞧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一直往前廳而去。
秦遊方先是怔了一下,可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他見江喜多一徑往大門走去,似乎是打算出府,沒再多細想,一路跟在他身後出去。
一出了府,江喜多便加快腳步。秦遊方也加快腳步緊跟著。
他不曉得江喜多要往哪兒去,奇怪他能到哪裡去。他對街道似甚熟悉,也不見他東張西望,左彎右拐,閉著眼目在行走似。
他見他進了家酒樓,閃身跟了進去,跟著他上到二樓。
臨街的桌位,一名男子起身招迎江喜多。秦遊方借袖掩住臉面,挑了張臨近的桌子,藉著屏風遮擋,背對他們而坐。
「天俊哥。」
樓面有些嘈雜,加上臨街樓窗時而傳進鼓噪的街聲,但秦遊方仍可聽清江喜多的聲音
他心中一沉!
說什麼無親無故,這「親」現不是如何蹦出來的?!
「找我有事?天俊哥。」
「來喜讓我來的。她一個姑娘家到底不方便拋頭露面。」
江喜多嗤笑一聲。
「來喜她哪會顧忌這個!你老實說吧,她讓你來當說客,想說服我什麼?」
王天俊嘴角微微一勾,掩不住話聲裡的笑意。
「果然瞞不了妳--」
小二來打岔。江喜多要了壺清茶。
秦遊方壓低嗓音,含糊的點了壺清茶,揮手敷衍慇勤的小二。
「是夫人。」王天俊道:「夫人希望來喜能勸妳早點回府。到底妳們感情一向要好。」
江喜多又笑一下。
「她倒聰明,知道我不會聽她的,就把這差事交給你。」
王天俊微笑不否認。
「老爺跟夫人都牽掛著妳。老實說,來喜跟我都認為,秦府不是久留之地,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再說,好歹妳也幫了他們一個大忙,算是兩不相欠了。」
「那可是秦大少爺的功勞,與我無關。」
王天俊微微又一笑。
「能想出那等方法的,除了妳,還有誰?秦少爺雖是不錯的人才,但--」他停下來,微微一笑,沒將話說盡。
「你也是這麼認為嗎?天俊哥。」
英雄所見果然雷同。
「他二世--實是……」江喜多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秦遊方聽得又驚又怒,幾乎要拍桌而起。
他二世怎麼著了?!
原來他是這樣看他的,一直這般瞧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