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愛,待會我數到三時,妳就立刻往下跳。」
「然後呢?」她問得有些微愣。
「然後就是上帝的事了。」他回答得漫不經心,「如果妳平日做了不少善事,我想上帝會批准妳再過幾十個女兒節的。」
「那你呢?」
在她能夠會意前,一個滿懷憂心的問句已然脫口而出了。
「怎麼?」他淡淡一笑,目中透著玄思,「妳擔心我?」
「鬼才會擔心你!」
她用單手朝他扮了個鬼臉,強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
但……是的,她擔心他,比擔心自己會不會撞到鯊魚還更甚,但她才不要讓他知道呢,若讓他知道了,肯定會嘲笑她幾天幾夜了。
「既然不擔心那就別多問,有關於我的問題就留給上帝去傷腦筋吧。」他盯著她問:「小可愛,妳一口氣可以憋多久?三分鐘夠嗎?」
「沒算過耶。」她老實回答,澄澈無垢的瞳眸因著這個新問題添了些許心慌。
對喔,她倒忘了,這裡是大海不是游泳池,不是光會游泳及敢高空跳水就能解決問題的。
噬人巨浪,無垠海流,奪命漩渦,一個接一個,都等著想要人命,尤其天色已經黑了。
「算了,沒時間考慮那麼多了,想得愈多妳就愈不敢跳了……」
嗯,他的意思是,這麼眺下去活命的比率和殞命,是一半一半的囉?
繼續向下飄落的奈奈子,雙手開始發軟。
她向來自認膽子不小,但這會兒和大自然的神威比起來,她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想得愈多會愈不敢跳是真的,要命,她現在好像從頭到腳都在發軟了,他再下快點數到三,她真的會變成膽小鬼了啦!
她抬高頭想催他快喊到三,但正在專心計算著翔飛角度的伊虎卻沒看向她,他盯著底下的海面,眉頭微皺,臉色難得正經,正經得像是個古板的老學究。
不小心覷著他這鮮為外人所見的另一面,奈奈子驀然看傻了眼。
失去了邪笑的伊虎,讓海風吹亂了頭髮的伊虎,翔飛在半空中的伊虎,領結微鬆、襟口敞開,向來西裝筆挺的斯文模樣蕩然無存,絲質襯衫讓頑皮劣風吹得下襬被拉出,卸去了他平日慣見的從容及完美,卻是……更加真實,也更加帥氣得叫人……心跳加速。
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未來?
她突然沒來由地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
他,將會伴她走過漫長人生?
她突然沒來由地,口乾舌燥了起來。
「Tiger!」是生死關頭讓她拋盡了所有顧忌的吧,因為她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對著他大聲吼問,企圖蓋過風聲,「你……喜歡我嗎?」
這句驚人的問句終於讓伊虎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他一臉怪異地審視她。
她的臉兒紅撲撲的,艷似鮮果,是讓風刮的?還是讓自己的問句給窘紅了的?
「妳怎麼會突然想問這個問題?」
他瞇緊眸子,面容雖顯得平靜,但他往昔愛笑的神情,卻已斂下了。
這個問題她若是在兩人相識的前十幾年間,他一定能毫不考慮立即作答,但此時的他,不僅對她,他連對自己,都有些不知該如何響應了。
「因為好奇。」奈奈子咬緊唇瓣下許自己退縮。「我想知道你會肯拚了命地三番兩次救我,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還是因為……」她的臉頰被風刮得更紅了,「你喜歡我?」
「這個答案重要嗎?」
他調開視線不再看向她。
「Tiger!」她惱嗔的開口,「我想要知道,要不然……」她咬牙賭氣,「我就不跳了。」
他面無表情,無意接受脅迫。
「妳可以不跳,然後摔死了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案。」他淡然地說,「快到了,待會--」
「不用費神了,我說了不跳就是不跳!」
她孩子氣地抱緊殘了翅的滑翔翼,臉上出現了誓言共圖存亡的倔強。
伊虎瞪著她,向來冷靜的面容難得浮現氣惱,眸中陡然閃現危險的光芒。
他在生氣,非常生氣。
「松鳩奈奈子!別拿自己的生命耍大小姐脾氣。」
「不聽!不聽!」
「我什麼都聽不見!我什麼都聽不見……那天我在姊姊的背上看到黃昏時的紅蜻蜓……」
她不但閉上眼睛,甚至還捂著耳朵唱起兒歌,依舊是那首該死的,她最愛的童謠「紅蜻蜓」。
眼見最佳時刻即將消失,伊虎咬牙變容,變得像頭惡虎,全然失了平日雍容無懼的氣度,臉上泛滿被揉碎了的冷靜。
該死!
他再也不能否認他有弱點了。
他會害怕,他會心慌,他再也不是往日那頭天下無敵「伊家四獸」之一的睿智猛虎了。
他的弱點,正是眼前這個唱著「紅蜻蜓」不肯聽他命令的女孩,他的弱點,就是他寧可自己摔死也無法狠下心,由著她被自己的孩子脾氣給害死。
「夠了!奈奈子!」
「你準備回答了嗎?」她睜開眼睛,不知死活仍是稚氣的挑釁,「還是,想要再聽『紅蜻蜓』?」
「我答應妳……」他咬牙切齒的吐出話,「只要妳跳下去,只要妳沒死,我就告訴妳!」他的讓步,到此為止。
「好!」她爽快點頭,笑得很是得意,「這可是你說的……」
「三!」
他沒讓她再有說話的機會,冰冷冷的,一個「三」字被他咬著牙擠出了俊逸薄唇。
奈奈子扁著嘴想起自己的承諾,終於肯乖乖鬆手閉眼閉息,由著地心引力將她的身子往下扯去。
說不怕是騙人的,但說到非常刺激卻又半點不假。
那感覺有些像是她曾在澳洲玩過的高空彈跳,不同的是,玩高空彈跳時,她身上有著彈力保護鋼索,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拉上去,她知道那只是一個遊戲,但這會兒的,卻絕對不是遊戲。
她將面臨的,是真正的生死存亡關鍵。
在可以感受到海洋氣流時她雙手環緊,縮著身子像只小蝦米,她閉緊眼睛,強捺著似要奪出胸口的心臟,下一瞬,卷高了的浪頭像是擺了筵席的好客主人,一個撲高將她兜頭捲進了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