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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不對勁,他深深的覺得不對勁。

  她顯得太溫順,也太柔情了,不像他所認識的那朵白蓮花——清香卻又不馴於惡劣的環境。自從她聽到他興高采烈的宣佈婚期那時起,她就不對勁。

  無時無刻不以一雙哀傷的眼眸繞著他打轉,無論他說什麼都點頭稱好,順著他的心、依著他的意,讓他恍然有種錯覺,好像他大病在身,即將不久於人世般的被她寵著。

  但他是個醫生,身體是否無恙自個兒自然清楚。

  而她對他這般呵護,他甚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蓮花,你有心事嗎?」雷尚鳴與她一起在湖上撐槳遊憩,湖光瀲灩、碧波萬頃,陣陣荷香撲鼻而來。

  蓮花一愣,低頭凝視手上剛折的荷花,「沒有,為什麼這麼問呢?」

  他蹙起眉,她的態度不慍不火、不怒不喜,聲調也悶悶的,根本不像是待嫁的喜悅閨女。

  停下划船的動作,雷尚鳴狂烈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彷彿要把她燒透了一般。

  「我們就要是夫妻了,難道現在還不能夠分享喜樂、分擔憂愁嗎?蓮花,告訴我,你到底心煩什麼?」

  她的目光放遠,碧波千頃下,依舊看得到浮腫的幽魂在其中徘徊。

  「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她多恨自己看得到他身後日益加重的死氣、多惱自己只能每夜苦苦猜測著他離去的日子、多怕這世間再無他陪伴……老天為何要讓她知道?

  霎時,她珠淚滴落,融入綠波,轉瞬間無影無蹤,卻在他心上留下疼惜的痕跡。

  「蓮花,不要哭。」雷尚鳴慌張的移過身來,伸手輕觸她發燙的臉頰,「我在這裡,有什麼傷心事,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

  怎麼能說?他又能如何解決?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

  若是能留,那她當初的大聲呼喚怎麼留不住爹的命?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強留無用,原來是空!

  或許就因為她是個鬼女,是個不祥的人,任何人遇著了她,就會沾惹上不幸的命運,所以尚鳴才會……她好抱歉、好抱歉害了他。

  「尚鳴,」蓮花撲入他的懷抱,酸苦的心情上湧,到底這溫厚的胸膛還能讓她倚靠到何時?「抱我,讓我成為你的妻子。」

  「在這裡?」

  在這個飄蕩的船中,隨時可見人的湖上?

  「今晚,就是今晚。」她再也無法扼抑,好怕……好怕一覺醒來就再也看不到他,這一生與他再無緣分。

  「不,我們再過十天就要成親,不必急於一時。」再說,他無意違背倫常,先玷污了她的身子。

  可她就怕十天過後,天人永隔,或許就同爹與娘,命一隕落連魂魄都遠離,教她無處尋覓,悲傷滿溢。

  「我不要等。」蓮花抓住他的肩膀,緊力不放,「你不是喜歡我嗎?那就把我變成你的。」

  「我當然喜歡你,可是我不能這麼做。」雷尚鳴拉下她的手,低聲勸哄,「你突然這麼愛我,我高興極了,可我還懂得珍惜,絕不會因此沖昏了頭,壞了你的名譽。」

  她自小惡名昭彰,鬼女……楣女……就算再加上一個賤人,又能差到哪裡去?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如果在平常,她會很高興他這麼君子,如此的尊重一個卑微的女性,但生死別離即將來臨,她再也顧不得那麼多。

  水裡的遊魂聚集過來,喋喋不休的起哄著,「說服他、壓倒他……引誘他……不然來不及了,你看他印堂整個發黑,快死了,他快死了……」

  蓮花注意到了,黑色的死氣不但籠罩在他背後,還染上了他的肌膚,在在代表了死亡的到來,不只是他,她也在雷家其他人身上看到了,還有城裡的老老小小。

  顯然將有大災禍要來,就如同十年前的那個寒冬,重雪覆蓋在眾多村民身上,造成無數傷亡。

  只是現在並非寒冬,雪崩不會是可能的原因,那到底是水災、旱災、地震……還是漫天戰火?

  她抬頭望天,天依舊晴朗,風仍是清新,空氣裡聞不出任何不對勁,除了到處吵鬧的鬼怪,以及四處蔓延的死氣外,其餘都還算正常。

  那麼,災厄到底是什麼?

  想找答案或許很簡單,只要她開口一問。

  「蓮花,為什麼突然不講話了?」

  蓮花悵惘的望向他溫熙的臉,她怎麼能開口,就算知道那災厄又如何?她講了一樣救不了他,也阻擋不了災難的肆虐,反而是增加自己心中的困擾,同時也落了別人的口實,再度傳揚她鬼女的惡名,更有可能的是——他會伯她。

  「尚鳴,如果我真的不是普通女子,你還會要我嗎?」她小心的問,屏著氣息等待答案。

  雷尚鳴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笑意盈然的捧起她的下巴,「這……這個嘛……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很特別的。」

  她嬌斥著說:「認真點。」

  「我實話實說。」他捲起她頰邊的落髮,「不管你看得到,還是看不到,對我全都一樣。」

  蓮花瞇起眼,但對她來說,卻有很大的不同。

  「我接受這樣的你,希望你也接受這樣的自己。」

  聞言,她霍然一驚,退離了他的懷抱上雙驚愕的眼眸對上他認真的瞳眸,倉促的舉動使得船兒一陣晃蕩,撞擊水面發出啵啵聲響。

  「老天給你這項天賦,一定有他的用意,別浪費了。」雷尚鳴笑看著她。

  他怎麼能這麼說?

  剎那間,她紊亂的腦子裡浮現這些年來的痛苦記憶,她被叫鬼女、被大家唾棄、被小孩丟石頭、娘親生病無人來探、三餐不濟更無人關心……他是沒經歷過這些,才能這麼輕易的將「接受」掛在嘴邊。

  緊握的手指冷白,她不平的吸著氣,努力想平穩激盪的心情。

  「想什麼,說出來。」他低聲引誘,心疼她把所有委屈往肚子裡吞。

  她搖搖頭,「沒什麼。」

  一股失望筆直的擊向他,讓他喟歎一聲,「不是這樣吧!你氣我自以為是,不知道你的苦痛卻輕描淡寫的要你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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