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茅房內傳來像是捶牆的重擊聲,她總算恍然大悟。
哦,原來二爺的肝火正旺,造成體內淤便難解,才會這麼暴躁!
說點好話讓他開心好了。
「二爺,我來到興南城那日,你的街坊鄰居得知我前來投靠,紛紛挽袖幫忙我搬書、招呼我有空去他們家喝茶聊天,由此可知你為人誠和,所以我相信你是位深明大義之人。但若你對親生手足的托付不屑一顧,就會淪為不義;任我一個女流之輩流落街頭,就是不仁;要是我在興南城遭遇不測、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便是愧對你保城衛民的職責,淪為不忠。還有,土牆再這麼捶下去可能會龜裂倒塌,屆時二爺光著屁股的模樣被人瞧見,會讓人不齒……」
碰、碰、碰——茅廁裡傳來更為嚇人的捶牆聲。
他聽進去了嗎?或許她該學學一些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可她不喜歡哭哭啼啼示弱,也不屑用那些幼稚無知的手段來達成目的,現在要用嗎?
上吊?不好,一不小心可能作戲不成反喪命,划不來。
胡鬧?不美,又吼又叫的瘋婆子太醜了。
至於哭,試試看好了……
柳娟娟垮下臉蛋,小手用力揉揉雙眸,看能否擠出幾滴眼淚。
「小姑娘說得對!」一道男嗓隨著拍掌聲在她身後響起,柳娟娟回頭一探,看見一個身穿綠蟒官袍,頭戴烏紗帽、一身福態的中年男人。
茅廁裡的人也聽見了,下一刻便竄出茅房,朝男人拱手行禮——
「大人。」
「二爺,你如廁完畢了?你不是在裡頭『擠』得很辛苦,還氣到捶牆嗎?」怎麼這麼快就衝出來了?
柳娟娟湊近秦貫日小聲問,一面朝他口中的「大人」福身。
她的問題被一記冷眸狠狠瞪回。
「秦捕頭,這位小姑娘說得沒錯,於情於理你都該好好照顧人家。」瞧,小姑娘哭得眼兒都紅了,多令人心疼呀!
「我那天也看見小姑娘來投靠你,你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什麼好害臊的,嗯?別讓本官失望呀,呵呵呵——」官大人朝秦貫日努努下顎,揭示著男人之間心領神會的默契,朗笑幾聲,走入茅房。
很好,又是一個在、場、的!
「是,大人!」秦貫日暗暗咬牙,揖身目送頂頭上司進茅房,回頭但見柳娟娟巧笑倩兮,笑得讓他低叫不妙。
「我聽見你答應讓我留下了喔!」
第三章
金烏西隱,新月初升。
屋裡的方簡木桌上擺了四菜一湯,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飯菜香。
圍在飯桌前的三人,姿態各異。
年皋一如往常猛扒飯菜,一口接一口;秦貫日雖不若年皋狼吞虎嚥,但筷子也是沒有停過;而飯桌上的新成員柳娟娟,手中執的卻是筆,目光專注在宣紙的字裡行間,偶爾抬眸望向秦貫日。
由於官衙供應衙役午食,因此秦貫日與年皋主從兩人晚上會回家開伙。今日依然由秦貫日掌廚,沒有因家中多了個女子而有任何改變。
「柳奸奸,吃飯!」
在桌上的菜餚瀕臨滅絕之際,秦貫日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埋頭寫稿的人兒。
「老大,是柳娟娟——」
年皋從飯碗中抬頭,嘴中塞滿飯菜又急著說話的下場,就是噴了旁邊的秦貫日一臉飯粒。見狀,他自動把糾正吞回肚裡,撥掉老大冷臉上的飯粒後,又趕緊埋回碗中當鴕鳥。他還是安安靜靜吃他的飼料好了……
「我可以吃?」柳娟娟頭也沒抬,問,筆沒有因此停下。
她沒忘記自己曾言明,吃喝拉撒睡會自行負責。
「廢話,你吃幾口飯菜,對我根本構不成任何雞毛蒜皮的損失!」
既然都已經在外人面前「答應」要照顧她了,他就不會食言,遑論只不過是多一副碗筷,反正每天也是要煮要吃,更不屑做那種叫她餓著肚子、只能待在一旁看他們吃飯的惡毒事。
他這句話,讓那雙澄澈大眼直瞧了他好一會兒。
看出清眸中的狐疑,秦貫日撇撇嘴,沒好氣道:「幹嘛那樣看我?我沒那麼吝嗇小氣!你最好明白,收留你只是一時之策,我沒有放棄要你離開的初衷。」不能趕她走,他考慮親自將她押送回京。
簡單的一句話,顯出他的一諾千金,雖然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柳娟娟願意放心相信他是個重然諾的男人,不會興致一來就轟她出門。
「往後晚膳你跟我們一起用,午膳則自己想辦法。」他可沒空專程回來替她煮午飯。
「好,多謝二爺。」她道了聲謝,收回目光繼續寫。
「先吃飯。」他沉聲又道。
「好。」
雖然她嘴上說好,眼底依然視飯菜於無物,秦貫日不禁擰起一雙英颯俊眉。
他年少就離家學武,在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打理,包括吃食。十多年的歷練下來,他自詡廚藝不差,看旁邊那坨猛吃猛喝的年皋捧場度之高就能知道!
飯菜飄香,這女人卻無動於衷?
看他的臉寫稿,真能如此欲罷不能、順利到連吃飯都可以省了?
秦貫日百思不得其解,拉拉自個兒的臉皮,懷疑究竟是哪一寸肌膚讓他如此受寵蒙「看」。
半刻過後,見她依舊埋頭猛寫,他於是凝聲復道,像個老爹在訓斥不乖乖吃飯而不停玩耍的娃兒。
「先吃飯!」飯桌上寫什麼寫,沒規矩!
這回,她連應聲都沒了,筆勢續連宛若行雲流水,顯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看著她心無旁鶩的娟秀側臉,半垂的羽睫下,是閃爍著因專注而散發炯炯光彩的黑瞳,讓她總是沒什麼表情的溫淡小臉顯得靈動生姿,這樣的風情當然構不上絕色之流,秦貫日卻一時之間移不開目光……
柳娟娟再次抬眸,看見的就是他目不轉睛盯著她瞧的模樣。
「二爺,你在同我說話嗎?抱歉,我沒聽見,麻煩你再說一次。」
他輕咳了聲,把視線調到菜盤上,自顧舉筷夾菜吃將起來。
「吃完飯再寫。」他粗聲道。搞什麼鬼,怎麼又看這女人看到得由她來提醒他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