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喚……醒你,我不怕。」她的眼逐漸朦朧,但依舊定著他的輪廓上。
「喚醒我,不必了,準備與鬼同行吧!」他使出最後力道。
「你……愛她吧?蘭姐姐……」她毫不掙扎,在身子漸冷之際虛軟地問。「若愛她,那麼……你該放手的……」
「愛?」聞言,手勁倏地鬆去。這個字,何其沉重啊!苦只苦,他這個鬼竟愛上個人。
「你愛她,所以才會帶她回出生、成長的小屋。」跌坐屋脊,她抓著瓦,咳聲不斷。
鳳玉凝睇著她,未語。
「你帶她越過大片土地,卻仍回到那裡,小屋,有她最深刻的回憶,而回憶裡有你。」她平復氣息,又說。「雖我知道你在幫她,但……你卻忽略了人鬼終將殊途的道理,你能幫她幾回?最終,你只是害她。」
「呵,害她。」他苦笑,顯然早已明瞭,他……不過是不捨,不捨從她身邊離去。
「我知你不捨得她。」她如同聽到他的心音,令他不住一顫。「可是抱歉,除了蘭姐姐,我有保護他人的責任,你的存在,已對太多人產生影響。」
「眾人皆寐,唯你獨醒,你看透萬物的天賦,讓妖鬼避之唯恐不及。」
搖搖頭。「沒有什麼看不透,也沒什麼一眼就能看透,你該離去。」
「離去?」原來,她真不打算降他,只是……這次的離去,將是永別。
「你善良,可卻太多情,只是苦了自己。」這一路下來,蘭舫所見即她所見,他的愛令她動容。
「哪怕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迥,我也只選擇救她,況且……她還有個未出世的胎兒。」
意識到他的想法,初音訝然,且擰了心。「你何苦?人生死皆有定數啊。」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執著!隱隱地,她的右手掌心泛熱,經過這一趟,她怕也逃不開自己的心劫了。
「我不悔,也請你別阻止我。」行至屋頂邊沿,他又說:「還有一點我得說清,凡是走進這圓圈內的人,都是跟從自己的心而來,而能不能再走出去,只能看他們的造化,變不變,唯心。」
「唯心?」什麼意思?突然間被丟下一個疑問,初音感到不安,可當她再抬眼望,鳳玉早已消失無蹤,徒留一抹白色的煙嵐。煙嵐?怎會有煙嵐?且看來有愈來愈往府裡擴大的跡象。
「等等,鳳玉,我有話未說,呵……」許是那怪異的煙嵐影響,她竟無法抑制地打起呵欠,待她探頭,竟瞧見那等在廊上的仲孫焚雁也正張大嘴打呵欠,更背倚廊柱打起了盹……
***
同時間,申府庫房。
「你說什麼?你竟然不幫我!想造反是不?」申老夫人對著身前人罵道,若不是不想讓第三人發現,她恐怕早將手上的木杖往另一人身上打。
「老夫人,不是春花不從,而是這回對象是衙門,不是一般人家,雖然外頭適巧有人作了替死鬼,但這險實在冒得太大。」
「我的話你竟敢反駁?你吃誰用誰的,要不是我,你現在早當了萬人枕了,哪還能學到一身武藝。」
「老夫人的恩情春花不敢忘,但春花能力有限,而且近來更發現有人注意著。」
老夫人的一貫說辭,再加上不時的羞辱及毒打,已讓她再無以忍受。她好歹也是個人呀,卻得不到該有的尊重。
「誰會注意?那些捕快還不及你,休想找藉口!」
「春花沒有。」注意她的,是那名來府中借宿的青年,上回他輕易地就將她打傷,更別想說遲早一天會被揪出來,可她卻執意要她再作案。
「我有沒有說過,你帶回的那些遲早一日會分予你。」她利誘。
「春花不敢想。」不是不敢想,而是根本別想,老夫人那討厭美麗事物的怪癖已嚴重到要她去將外頭被人稱讚的一切偷回府中,並鎖在府庫深處,這要說出去,可能也沒人會相信。
「那你去是不去?沒有那生魂散,天兒他恐怕就一輩子不醒了,他若不醒,你不也難過。」面帶悲狀。
「老夫人……春花和少爺壓根沒什麼,那回與他走近,是因為少爺發現了那扇門後的秘密,要我千萬別說出去。」她指著木門,而那後頭則藏了她所偷回的一切。
「天兒……他知道了?」府裡的下人她不敢說,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總有一天會曉得,可……「一定是你說出去的,對不對?你想將這當成把柄,進而要脅我和天兒。」
「我沒有……夫人。」天啊,她作牛作馬,居然換來這些,這人的心腸還真惡毒!
「還敢說沒有,要不然我要你去偷那生魂散你怎不照辦?今天我非打死你這不聽話的賤蹄子不可!」舉起手杖,一如以往就要往那素來不還口也不還手的人身上打,只是她今晚卻失手了。
春花靈敏地避了開。「夫人,春花不還口不代表您就對,春花不還手不代表就能任人打,本以為總有一日您的心會變美,可沒想到竟是比那毫不重要的外表要醜惡太多……您真該對少夫人好。」
毫不重要的外表?心……變美?「你……你這是在教訓我?呵!看我不打死……」她又一杖揮過去,只是人沒打到,自己卻站不穩腳,直直往放了古瓷瓶的高木架撞去。「啊--」
「夫人!」那架上的瓷瓶倏地落下,春花一急,只想救人,她撲上前,卻也不及脫身,讓重物砸個正著,頓時,兩人皆昏了過去。
而瞬間靜下的庫房裡,只見一道煙嵐正從那木門裡邊溜出……
第十章
人們,在寂靜的夜裡睡去,各自造著自己的夢,不到天亮,絕不醒來,蘭舫亦是。
耳邊充塞著無聲,她緩緩睜開眼,一道曙光正斜映在她的床幃上,床幃上染著的紫籐花色,是她所熟悉的。
熟悉?不覺,她竟對這兩個字有些輕微錯愕,因為現下的她,胸臆間明顯填著一股距離感,就好像遠遊的人回到故鄉,明明對故鄉的事物熟稔不已,可卻因時間距離緣故,而憑添了一層新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