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雲門兩年,壽嵐心中有太多感觸。
雲門內的一草一木,令她既熟悉又陌生,在她心中不曾改變的風貌早已有些不同。雲門人對她的態度倒是一如過往,彷彿她從未離去。
然而,她並沒有花費太多心思在雲門的景物上。
一回到雲門,壽嵐便直奔雲海居,從日本匆忙趕回的腳步不曾停過。直到抵達雲龍養傷的住處,她在開門之前才有些遲疑。深吸了一口氣,她還是打開了眼前這扇沉重的實心桃木大門。
聽雲門人說,原本昏迷不醒的雲龍已經醒來,他所受的傷在細心療養後已無大礙,可是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她很不安,沒親眼見到他平安無事她是無法放心的。
雲龍該不會是殘了哪裡吧?
大門應聲開啟,沒人阻止的她自然暢行無阻。緩緩走進屋內,她不安的目光四下張望,旋即便定在某一方向。
屋內的床上,躺臥著一個氣色不佳,頭上包紮著白色繃帶的男人。在她進入之後,那男人緩緩朝她望來,眼底浮現一抹很深、很沉的陌生。
那是雲龍沒錯,可是又不大像……
看到對方之後,壽嵐整個人傻在原地,一時之間不敢確定他是不是雲龍。外貌雖然是雲龍的樣子,可是他看她的眼神竟跟看著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她的確是離開雲門快兩年,跟他也快一年多沒見面,可是她的外貌改變並不大啊。
朝夕相處了十幾二十年,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忘了她?
「你是誰?」床上的人突然開口朝她問道。
壽嵐發覺他聲音雖然梢嫌沙啞,但的確是雲龍的聲音沒錯。為此,她受到不小的打擊,只能愣望著不認識自己的雲龍。
才兩年,他就狠心把她忘了?
突然間,往事如潮水般急湧上心頭,壽嵐無法承受那過於苦澀的衝擊,沿著她臉龐滑下的溫熱液體,竟是從未有過的淚水。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何會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選擇不要這份感情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過來。」瞧見她掉淚的臉龐,雲龍感到心頭莫名的浮躁,而且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不由得朝僵立在不遠處的她喊道。
縱使他喊她的口氣是陌生的,壽嵐仍依言上前。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會如此陌生?連喊她的口氣也如此陌生,彷彿從來沒見過她這個人,而不是刻意把她忘了。
「在這兒坐下。」
在壽嵐走到床邊之後,大病初癒而且才剛脫離昏迷狀態不久的雲龍,自然沒有多餘的力氣拾起手,只好用眼神示意她在床邊坐下。
心中雖有些遲疑,壽嵐仍是照做不誤。
突然間,她彷彿瞭解雲門人的欲言又止所為何來。
「你為什麼哭?是我欺侮你嗎?」等她坐下,雲龍望著她未乾的淚痕輕問。有些莫名的思緒閃過他紊亂的腦海,不懂自己為何會覺得心疼。
雖然心疼,他對眼前的人仍是陌生,對她的淚水亦是。
眼眶裡又泛起了淚水,壽嵐百感交集地搖了下頭,她伸出顫抖的手想碰他的臉卻又猛然收回,只是癡癡地看著他瘦削蒼白的臉龐。
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如她猜測——失憶了!
給了她兩年的自由,他卻沒放過自己,這又何苦?
「你可以碰我,沒關係。」雲龍茫然的黑瞳裡,映著一張陌生的臉孔,他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確定,十分意外自己竟會渴望她的碰觸。
見她又泛起淚光,他真的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那感覺彷彿是她不曾為任何人掉過淚,而她珍貴的淚水也不該為他而落。
「可以嗎?」壽嵐喃喃問著,倒像是在問著自己。
壽嵐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舉起顫抖的手,順著他頭上的繃帶撫過他的五官,在他的輪廓上留下她指尖的蹤跡,心中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激動。
幸好他還活著、幸好他沒事,幸好她還能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
若是兩人從此天人永隔,她不敢想像自己是否會有抱著遺憾和一堆想對他說的話,一個人獨活下去的勇氣。
她真的好怕……
可以見不著他,但她要知道他仍好好地活在世上的某一角落,她才能一個人面對沒有他的孤寂冷清,一個人活在沒有他的世界裡。她無法忍受在她毫不知情時,他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地球上的另一角落,讓她只能留下滿心的遺憾和懊悔。
她昔日的執著,再也比不上失去他的恐懼。
他怎能如此狠心,罔顧他的性命去製造她的另一個夢魘?
日後,她要如何才能再次忍受跟他分隔兩地,為他擔憂害怕的滋味?經過這一次她才明白,縱使會心痛也好,她寧願活在可以保護他的距離裡。
抹去心中的激動,壽嵐暗暗對自己發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不在乎替她扛起責任,可是他氣她什麼也沒說就逃得那麼遠,從來不說出讓她痛苦的癥結何在。
以前他年紀小,她可以說他什麼都不懂,說了也無用。
現在他長大了,她怎還能藏著心事,不願讓他分擔她的負擔?或許他不擅於表達所謂的手足之情,但她也該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對方唯一的親人。他絕對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即使沒有把握也會全力以赴!
她實在不該故作堅強:再怎麼強悍厲害,她依舊是個女人,是女人就該由男人來保護。
「一點也不。」面對咄咄逼人的壽檒,壽嵐不由得苦笑。日子過得輕鬆,不代表她心裡可以過得暢快。
日子愈容易過,愈像是一種自殘性的懲罰;只不過被懲罰的,不是她的身軀,而是她的心。
「不是最好,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睇了她一眼,壽檒總算釋懷些。知道她打算留下,讓原本不知如何開口挽留的他頓時鬆了口氣。
「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壽嵐笑譫地說道。
「沒?那你沒問我的意願就自作主張賣了我的『名字』怎麼說?」壽檒微微挑眉,轉身就往另一頭走去,說出放在他心中多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