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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秦聰笑,「那年我們住在香港纜車徑,記得那個地方嗎?」

  「記得,第一次吃果仁巧克力,以為果仁是核,吐到地上。」

  「那時你已是小美人。」

  「美,美在何處?皮膚上老繭在醫生悉心照料下一塊塊褪下露出新肉,像件怪物。」

  「可是你的十指在我們三人之中最最靈活。」

  金瓶舉起那十隻尖尖的手指笑了。

  「何必離開師傅,我打算送她歸老。」

  「我卻想結婚生子,過正常人生活。」

  「金瓶,別奢望,你我本是社會渣滓,應當慶幸僥倖存活。」

  「秦聰,我不如你樂天知命。」

  秦聰吻她的手。

  她忽然輕輕說:「秦聰,說你愛我。」

  他們背後傳來嗤一聲笑。

  秦聰轉過身去,「過來,小露。」

  「師傅叫我們去倫敦工作。」

  「幾時出發?」

  「後日。」

  玉露坐到秦聰的膝蓋上。

  三個孤兒,類似的命運,大家都是混血兒。

  金瓶有高加索血統,皮子雪白,大眼有藍色的影子,秦聰黝黑,似南歐人,小露啊她來自越南的孤兒院,她有一頭卷髮。

  金瓶站起來,「我累了。」

  「去休息吧。」

  橙花香更加馥郁,當中夾雜著一股略為辛辣的香味,金瓶知道師傅正在吸煙,她老怨身子痛,一吸就好,今午,那姓劉的商人聞到的,也正是這種煙。

  她走進寢室和衣躺下。

  真是,生活得像千金小姐一樣,夫復何求。

  許多行家,還得在人潮裡,逐只荷包扒,裡邊許得只十元八塊,弄得不好,抓住打一頓。

  枕著雪白羽絨枕頭,回憶紛杳。

  金瓶怎樣會認識那幫吉卜賽流浪兒?她也是他們一份子。

  幾歲就出來混:「先生,買枝花,先生,買枝花給你漂亮的女朋友」, 不到一刻,事主的背囊腰包已被鋒利的小刀片界爛,財物全失。

  一日,她照常在火車站找生活,忽然警察隊伍掃蕩扒手,不到片刻,已有二三十名扒手落網,垂頭喪氣,押解上豬籠車。

  其中包括與她那幫的乞丐頭子在內。

  小小女孩落了單。

  站在她不遠處,有幾個大人在看熱鬧,他們衣著光鮮,分明是來消費的遊客。

  兩男一女,一個胖一個瘦,胖的比較老,瘦的年輕,那女子約廿多歲年紀,一張臉漂亮得像畫出來一樣,她穿的大衣,鑲有一條皮草領子,每當她說話,呼出氣來,那銀灰色長毛就微微拂動,好看煞人。

  金瓶輕輕走過去。

  老丐說過,倘若失散,先設法吃飽,然後混在人群中,在火車站附近等大隊,時時跟在大人身邊,佯裝是人家的孩子,到了天黑,要藏身隱蔽的地方。

  金瓶緩緩伸手進那件有毛領子的大衣口袋。

  電光石火間,她的手已被人抓住。

  她聽一把笑聲:「唷,大水沖倒龍王廟,班門面前弄大斧,孔夫子跟前賣文章。」

  那美貌女子無比詫異,蹲下身子,細細打量金瓶。

  這時胖子已放開金瓶的手,「走,走。」他趕她。

  金瓶像是知道生命在該剎那會有轉機,小小的她站定了不動。

  那女子輕輕說:「把手錶還給我。」

  金瓶乖乖把手錶還給她,那女子用戴著手套的手接過。她一看扒去又歸還的手錶,皮帶口整齊地割斷,手腳非常伶俐,如果這小小孩童一得手就走,不再貪婪,早已得手。

  這就笑壞江湖手足了。

  這時那兩個男子也十分訝異。

  胖子一手抱起金瓶,走上一部黑色大房車,關上車門。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師傅是什麼人,家住什麼地方?」

  金瓶一言不發。

  女子輕輕捏她的面頰,金瓶吐出一塊小小刀片。

  「多問無用,」女子微笑,「她的手藝早已勝過她師傅。」

  瘦子問:「你有什麼主意?」

  女子看看金瓶,「你的手那麼巧?跟著我找生活如何?」

  胖子不出聲。

  瘦的那個不以為然,「七叔那兩個孩子是可造之才,求了你那麼久,你都沒答應。」

  女子答:「曉華同棣華應該好好讀書。」

  她問金瓶:「你可願跟我走,我做你媽媽如何?」

  「三妹,我們明早就要出發,何必節外生枝。」

  「還來得及,叫陸心立刻幫這孩子做一份旅遊證件,別多說了,你我何嘗有見過那樣磊落的雙手。」

  話還沒說完,金瓶小小手裡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女子哈哈大笑,對胖子說:「大哥,你的助聽器。」

  「匪夷所思,好,我們帶這名天才走。」

  「我先回酒店,你去叫趙醫生來看看她頭頂上長什麼瘡疥。」

  不到半日,醫生、保母、新衣、還有一本小小護照全部來齊,金瓶從此離開了那個火車站。

  不要緊,那裡有幾百個像她那般大小孩童,每日穿插在人群中,「先生,買一枝花」,少了她,誰也不會發覺,老丐自派出所放出來之後,一定會找到別的棄嬰。

  就那樣,金瓶跟著女子,到達香港。

  她的家是一幢舊房子,佈置大方美觀,一隻紅木古董架子上放著許多閃著瑩光的玻璃瓶。

  小小女孩被吸引著過去,抬起頭欣賞。

  女子說:「做這些琉璃瓶子的是一個法國人,叫嘉利,你最喜歡哪一隻?」

  女孩指指一隻金色的花瓶。

  「你還沒有名字,喜歡金瓶,就叫金瓶吧,一隻瓶子可以貯水,一個人體內也可以裝滿內涵,明日,你開始上學,記住,千萬不可手癢。」

  師傅把工夫緩緩傳給她。

  一天教一點點,不打,不罵,做得不好,明天再來。

  一年之後,小小金瓶發覺,師傅留她在身邊,一半是為著多個伴,一半用她來做生財工具。

  她漸漸明白,火車站諸人的手腕是何等拙劣,同強搶差不多。

  師傅所知,才是真正技巧。

  她這樣同金瓶說:「我們這一行,也有很長的歷史,最早的記載,在一部小說中,那個神乎其技的扒手,叫空空兒,因此以後有了妙手空空這句話。」

  金瓶聽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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