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從未懷疑到夏拙兒的頭上去,所以也不清楚她對曲承胤的粗手粗腳所造成的傷害有多麼驚人。
「不過,你這前胸後背上的窟窿、長疤瘡,可就得再過陣子才能好得全了,看來俱是見骨的刀傷哪,該不會有仇家追著你屁股後頭來吧?」福伯為時已晚的擔心起買了曲承胤回來,或許會惹來後患。
「沒人會來這兒尋仇,福伯,您別擔心。」仇,他會去尋,不是別人來尋。曲承胤安撫著老人家。
他垂下眼瞼,克制著情緒的波動。
「你的眼圈、唇色,還有指甲全都泛黑,瞎子也知道你是中了毒,還說沒人尋仇?」福伯人老心不老,一臉心知肚明的精明樣。
曲承胤只是不語地苦笑著。
肚子一刀、背部一刀是流著同一父親的血的弟弟捅的;身子裡的毒是養大自己的二娘下的,他現下還能笑,已是非常人的表現。
「你這大大小小的傷,該不會是滾下山崖得來的吧?然後在半死不活的時候,讓路過的人販子給帶走?」福伯鐵口直斷。
曲承胤這就不得不佩服福伯了,只好含笑地對他微微點頭。
福伯賞了曲承胤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不是毀家減族的深仇大恨,誰幹得下手?還說沒人尋仇?」
因為他阻擋了二娘望子成龍的願望?因為他妨礙了弟弟主事當家的願望?因為他阻擾了未婚妻嫁得心上人的願望?
是呀,養大自己的二娘、血親的弟弟、自幼訂親的未婚妻,為什麼對他都有非置他於死地的深仇大恨?曲承胤想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法理解。
而福伯心裡盤算的是:他是不是應該同意夏拙兒的想法,等曲承胤復元後將屋子裡裡外外該修的修、該補的補,該干的苦活全做完,就讓他恢復自由身離去,省得還有後患?
但福伯左想右想,仍是貪小便宜的覺得不夠划算……
「福伯,敢問您和另一位姑娘是……」
姑且拋去償工為奴的身份,救命大恩不能不記掛,曲承胤向福伯探聽著主子的身份,而且他對那位行事大剌剌的姑娘著實好奇得緊。
「姑娘是福伯家老爺臨終時托付福伯照料的,夫人死得早,老爺又成天忙著自個兒的事情,早早就聽媒人婆的話,將姑娘許了人家……」福伯眼神迷濛,開始遙想起在夏家舊宅中的往事。
原來已經許了人了……
曲承胤不懂心中那股遺憾從何而來。
「但第一任姑爺福薄,還未將姑娘娶過門,就掉下馬跌斷頸子死了。」福伯娓娓道來。
第一任?這姑娘二嫁了?
曲承胤瞇眼回想起他離開水缸那晚的情景,實在很難想像夏拙兒是個二嫁過的姑娘,她那時的表現像是個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
「原本姑娘是想守望門寡不再出嫁了,但姑娘長得美,所以那時在老家時,踏壞門檻求親的大有人在。老爺看了門合襯的親事,又將姑娘許了第二位姑爺,可惜第二位姑爺也沒比較長命,和第三位姑爺差不多,談好親事沒多久就掉到湖裡淹死了。」福伯為了夏拙兒的遭遇不住地歎息,俏伶伶的一個姑娘,人美命不美啊!
第三位姑爺?
夏拙兒的命當真這般硬得嚇人?
都快落雪了的天候,曲承胤仍是不自主地冒出冷汗。
但他隨即搖搖頭,暗嘲自己的可笑,夏拙兒的命硬不硬與他何干?他在緊張個什麼勁?
福伯未停口地說:「老爺仍是不肯讓姑娘守望門寡,所以硬是將她又許給第三位姑爺,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和三姑爺聘來的媒婆談妥親事的當頭,聽說三姑爺在街上讓個地痞給拿刀砍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曲承胤忽地一陣頭昏。
「鄰里就開始傳言姑娘命硬剋夫,再來就沒人肯上門求親了,而三姑爺家人怕惹了晦氣,大力言明不要我們姑娘守三姑爺的望門寡,只當一刀兩斷、沒有提親這回事。」
福伯歇了口氣,才再繼續說——
「老爺那時候染了大夫怎麼醫都醫不好的怪病,臨終前交代福伯收拾細軟帶小姐離開老家,找個人煙不密的鄉下地方住下,免得老爺仙去後留下小姐一個人在鄰里間,還要受人指點和欺凌……」
曲承胤聽了福伯的一番話,不由得也覺得夏拙兒的確是個命硬剋夫的女人。只是胸口一陣緊縮,頓時覺得呼吸不大順暢。
「福伯想起這事兒心頭就有氣!」
像是要印證他真的氣極了似的,福伯總是半瞇的眼登時睜得圓滾滾的,「明明是三位姑爺福淺命薄,上天注定他們合該早早橫死,這又關咱們家姑娘什麼事了?剋夫?哼,我呸!」
這會兒曲承胤又不得不同意福伯的話了。而且他方才莫名揪緊的心不知不覺竟也跟著放鬆了。
「咦?」
福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緊瞅著曲承胤的臉瞧,接著拿起一塊沾濕了的布巾細細地往他臉上抹拭。
「福伯?」曲承胤疑惑。
「曲小子呀!沒想到你長得倒還挺人模人樣的……」福伯點點頭,一臉滿意的神情。
曲承胤不解。
福伯繼而又對他握握肩胛、摸摸腰骨、掐掐腿踝……福伯嚴謹的神態就像是在挑選焚香進供給老天爺的上等豬頭肉一般。
「呵……」曲承胤怕癢,忍不住輕笑出聲。
「現下筋骨是受了損、也瘦弱了些,不過骨架挺好的。」福伯又露出滿意的笑容,「曲小子,你是習過武的是吧?」
「是。」曲承胤回答。
「曲小子,在還未垂死落入人販子手裡前,你有沒有幾分掙錢的本事?」福伯的觀念是:男人的長相是一回事,會不會掙錢才算得上是本事。
「有。」在某些城裡的錢莊,曲承胤甚至憑本人到莊簽字,便能提領一筆不小的現銀。
「家裡還有沒有什麼人啊?訂親了嗎?娶媳婦兒了沒?」福伯的眼可疑地瞇了起來,笑容更是詭異。
「家裡……不算有什麼人了,沒有訂親,也未曾娶媳婦兒!」會殺害自己親人的親人,還算什麼親人?會謀害未婚夫的未婚妻,誰都寧願當初不曾訂過親吧?曲承胤如是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