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老爺又被她的態度激怒了,礙於客人在此,不好發作,正準備差下人遣走她時,在座另一位吳老闆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唷,你們看看,這小姑娘在害羞了呢!」他一雙三角眼也流露著驚艷的目光,更不避諱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絕色佳人。
他的話引起在座哄然大笑。
藺老爺這下更惱了。男女有別,不能共處一室,女兒這下不但公然拋頭露面,還引起他人覬覦之心,這要是傳到季家那兒,誤了親事怎好?他還得靠季家的財勢支撐家業啊!
「見笑、見笑了。」藺老爺硬是擠出笑臉。
這些人都是汴京城裡出了名的大商人、大財主,也都是因為他將和季家結為親家,才能和他們攀上關係。藺家家業這幾年來虧損連連,又欠了錢莊不少錢,這些人與他有相當的利害關係,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可不能在這裡出了亂子!
「那——剛剛咱們討論的事就有勞各位了。嗯,對了,我在怡香樓設了宴,也備好車,不如請各位移個尊駕吧。我先擬個合同,稍後就到。」藺老爺極漂亮地圓場,給自己一個下台階。
生意人是懂得進退應對的。坐擁好幾座礦場的楊老闆率先站了起來,笑道:
「也好,怡香樓那些艷妓可真是會服侍人,待會兒有美人在懷,聊什麼都盡興!」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邊往來著社交辭令,邊紛紛退出書房。
藺老爺迎著笑臉送客至門口,卻一臉怒氣沖沖的回來。他話還沒出口,藺雨潔就先開口說道:
「娘過世前,您答應過她,要送我去蘇州外公家。」她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著一件事。
除了冠父姓、除了她娘,藺雨潔從來不認為自己和這個家有什麼牽扯。因為,這個名為她爹的男人,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真正關心過她和她娘;而她,對這個家也漠然慣了!
「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頓,你真是讓我丟盡了臉!」藺老爺咬著牙,恨恨地說道。
「我不嫁!」她再說一次。
「由不得你!你娘當時病危,那是我虛應她的話。」
冷靜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然的幽光,不敢相信有人會無情、無信到這等地步!
「更何況——」藺老爺繼續說:「當時你外公已經比你娘早走一步了,她的三個兄弟分了家產,各自獨立門戶,就算送你去蘇州,恐怕也沒人願意認你這個親人吧!」
藺老爺沒說的是,當年家業岌岌可危,他求助於元配娘家,才知道這件事。當時藺雨潔的舅舅給了她爹一筆家產,他悶聲不響吞了那筆錢,沒告訴她們母女倆。
「季家在汴京財大勢大,嫁過去不愁吃穿,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打燈籠都找不到!」
「我不稀罕。」傲氣的背後載負著一顆沉重無比的心,她惟一能離開這個囚牢的機會竟是一場空!
藺老爺幾乎想立刻一巴掌打過去,但看到她臉上的紅印,大抵也猜想得到之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想到過幾天,季家就要派人來家裡量制嫁裳,屆時若看到她身上帶傷,怕會節外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於是,藺老爺硬是強忍了下來。
「婚姻大事,本來就該奉父母之命,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最好給我乖一點,別再鬧出笑話,不然,我會讓你連房門都出不了。」
語罷,藺老爺朝門外大喊:「你們進來,送小姐回房!」
二名僕從進門,俯身應道:「是!」
「我絕對不會如你的願。」藺雨潔低聲說道,看也不看她爹一眼,挺直身子走了出去,僕從尾隨在後。
就在她跨出書房時,一聲怒喝從身後傳來。
「我用綁的,也會把你綁上花轎!」
藺雨潔根本充耳不聞。
回房間的路,像是要走一輩子似的,走也走不完。沉重的心連帶牽制住雙腳,她走得好吃力啊!自從娘過世之後,她關上心扉,不願意再去感受有關這個家的一切,惟一能讓她期待的事,就是守完孝,離家的一天,!
但她萬萬沒想到,那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垂死的女人,隨意輕許的諾言!
她身邊還剩什麼是真的?
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該哭,卻流不出眼淚;她該恨,卻麻木到沒有感覺——
腦海裡閃過片片回憶,全是自她懂事以來,母親鬱鬱寡歡、以淚洗面的模樣。
一個男人變心、另結新歡,竟讓一個女人十幾年來縈繫於懷,成了她最後抑鬱而終的原因?
這是未識情愛的藺雨潔所無法明白的。
「娘,爹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們?」六歲那年,她問母親,不明白爹為什麼愈來愈不常出現在她們面前。然,記憶中,母親只是悄然落淚。
後來,她才知道,那年爹娶了一個女人,還帶了二個小男孩進門,就住在東側的大房裡。就從那時候開始,一年當中見不到爹幾次面。
而那個女人,是爹在外頭眾多的女人當中,惟一娶進門做偏房的。因為她不允許再有其他的女人進家門!
娘說,爹會依她,是因為只有她替爹生下兒子!
無後為大!難道這就是女人惟一能為男人做的事?
「小姐,您的房間到了。」身後的僕從看她沒進門的打算,提醒她一聲。
藺雨潔回過神來,不做任何回應,逕自開門人內。僕從則站在門外守著。她知道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派人守在門外是怕她逃家。
舉目四顧,少了書冊,偌大的房間現下顯得空蕩蕩。
她緩緩踱步至桌前坐下。
風,輕吹開窗,將院子半開的梔子花香攜了進來。濃濃的春意,卻化不開她凝凝如冰的心。
「潔兒,原諒娘、原諒娘……娘對不起你……」已經三年了,她還是不時想起,娘臨終前不斷向她泣訴的話。
為什麼會常憶起這幅情景?也許那是她娘惟一意識到這個女兒的時候吧!
「娘,您說錯了,沒什麼好對不起的。」藺雨潔對著滿室的空蕩喃喃自語。「我和娘不一樣……」心,是自己的、是自由的,沒有人能剝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