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劭若有所思地瞅著女孩優雅的神態,片刻後,他忽地開口說道:「我想聽『合歡』。」
「啊?」他的要求頓時教容嫣兒尷尬地漲紅了俏臉。
薛劭像是急於挖掘容嫣兒的可厭之處似的,冷笑一聲。「怎麼?你沒聽過『合歡』這曲兒,還是你這位千金大小姐嫌棄它是一首不入流的青樓歌曲,所以不屑彈奏?」
「不是的!我不會嫌棄任何曲調……」容嫣兒滿臉通紅,忙解釋著。「我、我只是……我只曉得有『合歡』這首曲子,可從沒聽過它。」
對於「合歡」這光聽名字就教人產生諸多遐思的曲調,她也是從丫鬟們那兒得知的。聽說這曲子彈奏時千嬌百媚,能讓聽眾感受到溫柔的撫慰,所以特別受到青樓姑娘與光顧其中的客人們歡迎,尤其是長安城內幾位出名的花魁,更是將彈奏此曲納入招待顧客的技藝之一。
於是乎,原本一首單純的琴曲在嫖客尋歡之地廣為流行,它也很自然被貴族階層所排斥。
曾經,因著對「合歡」的好奇,她要丫鬟替她拿來一份琴譜,但沒彈出幾個音,就讓娘逮著,不僅狠狠訓她一頓,還命下人把琴譜燒了,可如今,她怎麼會想得到她喜歡的男人竟然要她彈奏此一禁曲?
薛劭湊近她為難的小臉,執意說:「沒聽過?那我哼曲調,你來彈。」
著迷於似笑非笑的俊顏,容嫣兒的腦袋早已糊成一團,她不自覺依著他哼出的調子撥弄琴弦。
薛劭哼著曲兒,容嫣兒以琴聲應和,雖然撥動弦絲的十指仍然跟不上吟唱聲,且偶爾錯了音調,可是,從琴音裡卻能感受到彈奏者的滿腔熱情與真摯。
對薛劭而言,容嫣兒為他奏出這一首生澀的「合歡」,卻教他整個人震動了!
吟唱聲乍止,容嫣兒不由得頓停撥弦,偏頭望向薛劭。
她初次見他的臉上竟浮現出如孩童般的燦爛笑容!「劭,你心情好點了嗎?」因為他的笑臉,她也開心的笑了。
「『合歡』這曲兒我第一次彈,彈得不好,你可別笑我。其實我的琴彈得不錯,你該聽聽我拿手的幾個曲子……啊!」
當容嫣兒低呼的同時,薛劭倏地伸出雙臂抱住她。
他開心!因開心而情不自禁的擁緊容嫣兒。卻也因為太開心了,反而驚覺到他竟是每見她一次,便多喜愛她一些,更糟的是,他不該讓她彈琴,更加不應該的叫她彈奏「合歡」。
這是不對的!亂了遊戲規則,他只會越來越狠不下心來對她出手。
沉醉在他胸膛的容嫣兒沒瞧見他臉上矛盾的表情。「劭,只要你開心,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閉上眼,雙手不由得環住他的腰,她輕歎一聲。「你知道嗎?上林苑春獵之後,我從來沒敢奢望你還記得我。你是傳說中的人物呵!竟是我讓你偷溜出宮來?我何德何能能受你喜愛?我真的、真的……」
薛劭皺眉聆聽著她的傾慕之情,他想躲開容嫣兒,可兩條胳膊卻違反他的意志般更摟緊了她。「你別小看自己,你值得我喜愛。」他脫口而出,手指撫弄她的發,忍不住又吐露,「你剛剛彈的『合歡』,是我母親最愛的曲子。你雖沒有她彈奏得好聽,可你彈琴投入的模樣,倒是與她有些相像。」
「你的母親?」容嫣兒驚訝的注視著他。
而他比她更訝異於自己會對她傾吐從沒對任何人說起的過往!
或許是廟堂幽靜的氣氛,或許是這古琴,又或許是面前一雙無邪真誠的鳥亮黑瞳,柔軟了他的心……薛劭不自覺的卸下他慣於穿戴的偽裝,低聲說出,「是的,我母親是一個賣藝又賣身的歌妓。每次她碰上她以為愛她的男客,她就會彈這首曲子,渴望留下男人對她的愛,盼著他會為她贖身、帶她走……」
「但是,那些她愛上的、曾經同她好過的男人,沒一個再回來找她。最後,伴著我那愚蠢、重病母親的僅有一把琴……她到死的時候,都在彈奏『合歡』,巴望著她的愛情會回來找她……真可笑。」薛劭說著,竟忍不住笑出聲。
可他的笑臉看在容嫣兒的眼底卻是哀傷的,她不禁眼眶泛熱,「別難過!」一股衝動促使她摟住他。
薛劭呆愣的感受著容嫣兒的體香與溫暖。
難過?這兩個字已經離他好遙遠。在他目睹母親一次又一次對男人獻出她的愛情與尊嚴,卻是一次又一次被只想找她尋歡作樂,卻看輕她出身的男人傷得徹底,他就不替那永遠學不會教訓的笨女人難過了!
母親到死還是相信虛幻的愛情,但他可不,他很早就看清楚許多事情。這世上唯有美貌與錢財最真實,美麗的外貌可以賺到錢,有了錢,華服、美食、豪宅……這天底下任何東西就都能用錢買到。
所以,母親的死他才不難過。相反的,他很慶幸自己因為母親的過世而終於得以脫離煙花之地,憑著他吸引人的本事,利用男男女女對他的感情,一步一步得到他今天的一切!薛劭輕輕推開抱住他的容嫣兒,皺眉睇視她通紅的兩眼。「你哭什麼?又不是你死了娘親。」
「我……我……」容嫣兒瞧著薛劭,淚水就是止不了。
薛劭明白她那一顆顆如寶石般剔透瑩亮的淚珠是為他而落,像是想躲避她的情意似的,他猛然起身。「我娘死了十多年,我老早就不難過了,你也不用替我難過。」
十多年?那麼,出的娘親過世時,他的年紀還好小——容嫣兒連忙扶著琴幾站起來,拉住薛劭,直覺的衝口講出,「你是難過的……你好愛你的母親,你自責自己當時太小,沒能幫上你娘親的忙,對吧?」
當她說著這話時,心中不由得忐忑暗忖,有如此遭遇的薛劭是怎麼看待她對他的感情?
此刻,對於容嫣兒,薛劭一時之間也理不清腦袋裡千百的複雜感覺!他反扣握住她的小手,悶悶的低吼,「你別瞎猜!」可看到她張大的兩眼中泛出淚水,他禁不住又拉她入懷,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歎道:「真是的……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小丫頭,我出身低微,你會不會看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