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菁微露笑容,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知道?」
傅雲菁不解地看著他。「書上寫的啊!」有必要這麼訝異嗎?難不成書上寫錯了?「繅絲之後呢?」曲璠十分期待她能繼續說下去。這女孩,總會不時出現驚人之舉。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瞭解這些東西的?
「練絲、穿箱、穿綜、製造、結花本。」她真的都知道!「好難呢,每個步驟都有一堆學問,我看得頭都昏了!」她忍不住抱怨起來。「那是當然。一般人光是要染對一個顏色,得花上二、三年的時間才學得會。」曲璠輕笑,再道:「我以為你只愛搬弄那些功夫,想不到你的興趣挺廣泛的。」
「喂、喂,你的口氣很差喔!」竟然說她是在「搬弄」功夫?傅雲菁最介意有人看不起她師門,即使曲璠難得對她說笑,也不能說到她師門的壞話。「咱們神盜技可是——」「我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了。」曲璠打斷她的話,嘴角仍是掛著笑意,逕自轉身離去。屋內的絲匠們全愣傻了,第一次看到少爺——同女人說笑呢!「喂,我還沒說完哪——」傅雲菁正準備跟著他走出去時,忽而,眼尖的她察覺到某種異狀——陶缸有裂縫!「快出去!陶缸快破了!」她朝絲匠大叫,眼角餘光瞄見放置一旁的素匹練,連忙一個箭步拿起數尺的布匹,旋身一躍,以巧妙的手勁將布條擲出,環繞在大陶缸上,紮了一個死結。絲匠見狀,全丟下手上的工作,急奔出去。
「雲菁!!」曲璠在屋外聽到裡頭的騷動,又折了回來。
「快出去!」她疾步如飛,抓起曲璠,躍出屋外的同時,陶缸整個迸裂開來!所幸傅雲菁發現得早,除了損失一個大陶缸和整缸的蠶繭之外,只有她一個人在以布匹紮緊陶缸時,被溢出的沸水給燙傷了。
於是,曲璠拉著她,急奔至絹房為她上藥。
絹房外,蔥鬱的落院,綠光晃動。梔子花萌出一小小撮綠,是春將盡的訊息。「梔子花快開了呢!」傅雲菁望向窗外,不經意地說道。
坐在對面為她上藥的曲璠,以為又是她常說的那種沒來由的話,並不打算理會,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大感訝異。
「今年梔子花苞好像結早了點,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調色?」
別人或許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曲璠卻是一清二楚。
「喂、喂、喂,你動作輕點兒。」她嘟起嘴嗔道,額際間沁出一層薄汗。她十個手指紅腫,全脫了皮。
「啊?」訝然中,曲璠不自覺的在上藥時多施了點力。「對不起、對不起」曲璠連忙道歉,動作極輕、亦更加小心的在傷處抹上一種白色的藥膏。
「你知道梔子花的用處?」這就是他詫異的原因。
「嗯。」傅雲菁理所當然的點頭。「用來染黃顏色的嘛!」
「你怎麼會去瞭解這些東西?」曲璠真的很好奇。從剛才到現在,他十分確定她一定下過苦功瞭解織染技術。
傅雲菁撇嘴白了他一眼。「是你太笨,還是我做得不夠明顯?當然是為了你 !要不然我幹嘛每天晚上不睡覺,猛啃一堆讓我急速老化的東西?」那染織法可真是難死人不償命!曲璠的眼神顯露出他的不解。
傅雲菁明白他的問題。她露齒微笑,嘻皮笑臉的說道.!
「就說是為咱們老了之後做準備的咩!我要和你一起染色、一起選蠶、挑絲、一起織布……」
「今天真是多虧你發現得早,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曲璠岔開了話題,他低頭專注於上藥,傅雲菁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她溜轉靈俏的眸子,膩聲說道:「哎唷,你的口氣不要這麼愧疚好不好?這種事難免的嘛!誰知道那麼大一缸東西,說破就破啊?而且,誰叫我是『神盜門』弟子呢?『神盜門』的功夫當然了得 !」傅雲菁這下總算逮到機會,對他大大誇耀自己的師門。不過,她皺了皺俏鼻,眼睛往右上瞟,覺得自己幹嘛反過來安慰他啊?她才是受傷的那一個耶!「我四歲就跟著我娘學染色,七歲時我爹教我結花本織布,九歲開始和人買賣綢緞,我有責任延續『彩織』,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知道。」她輕聲說。
曲璠抬起頭來,向來無痕無波的眼眸,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情緒,然船過水無痕,一下子就淡了。
「所以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彩繡譜》。」他說道,語氣十分平靜。
傅雲菁愕然盯著曲璠如鏡般澄澈的眼睛,搖頭哼笑了聲。「我師父說得一點都沒錯,眼神太過於平靜的人,不是蠢蛋一隻,就是藏了太多心事。」
「你知道我調查過繡譜?」她直接問道。
「嗯。」
這說來又是另一段往事。簡言之,《彩繡譜》也是另一段師門恩怨下的產物。有恩怨,就有爭奪、報復。
「我不懂。」傅雲菁有滿肚子的疑問。
「工匠結本,心計最精。我保管了繡譜十六年,沒問題的。」他神色自若的說,一邊拿起膝 上乾淨的白布條為她包紮,似想起什麼再說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燙成這樣,還能夠說說 笑笑的。」即便是大男人,都未必受得了!
「唔?難道哭一哭就可以不痛了嗎?」她反問。心裡卻想,這個她才剛認識的曲璠,有太多 、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曲璠聽了忍不住悶笑!這女孩的思緒真是夠怪了。是因為痛才會哭吧?有人先哭才痛的嗎?「哎——」她莫名其妙歎了口氣。「不知道就算了,那都過去了。反正你以後有我就行了!」
曲璠才覺得莫名其妙!她又在說什麼啊?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忽然浮現「牛」這種動物,搭配她的臉孔……
哈!他嘴角慢慢咧開,揚聲笑了出來。這是他從九歲之後,第一次這麼開心、無所顧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