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細微的幾近聽不到的連續聲音,滲入她的末梢神經。是的,她聽出來了,是呼吸聲、吐納的氣息。
有人跟蹤她!她躍過幾戶簷瓦,起落間,她忽然停下來,倏地轉身,和來人相隔兩端飛簷面對面!他同她一般全身黑衣裝扮,臉孔同樣覆住了大半,獨留一雙眼睛於外,身形欣長,有股令人生畏的氣勢。
但,卻沒有殺氣!這是傅雲菁慣有的直覺。
「把東西交出來。」他厲聲說道,但他的聲音
傅雲菁打了個哆嗦。「惡——你是把木炭當三餐吃嗎?怎麼聲音啞成這樣?」她也管太多了吧?那聽話老不聽對方重點的個性又來了。
「把東西交出來。」他再說一次。
傅雲菁拍了拍胸脯。「東西」就藏在那兒。「這玩意兒是你的嗎?!」
「哼,非其有而取之,盜也。不該是你的東西,就不該拿,更何況你是用偷的。我夜行者最恨你們這種盜賊鼠輩。」
夜行者?哪條道上的啊?她怎麼沒聽說過?而且——他說話的口吻好熟悉啊……不會,是她想太多了,他既不懂武,更沒有那麼可怕的嗓音!「哼!」傅雲菁也學著他嗤鼻一聲。「有本事就去抓那些欺凌百姓的賊呀?幹嘛先拿我開刀?而且,我也不過是拿了一瓶參粉而已,那豬仔老猴兒吃成那副德性,不差這一罐的。」傅雲菁口中的豬仔老猴兒,就是城裡做黑買賣出名的奸商王員外。前些日子,她一聽說那王員外特地差人,遠從高麗帶了一瓶千年人參粉回來,就開始心癢嘴饞,覺得非偷來嘗嘗不可。而且,這麼好的東西,正好也可以拿來替曲璠補補身體。
「不是你的,就不該拿!」話才一說完,夜行者掌風疾出,直拂傅雲菁門面。「喝!」傅雲菁騰空躍起,她揚動雙臂,翩翩之姿,宛若飛蝶,利落的閃過夜行者接踵而至的招數。
驀地,四掌相擊,各自向後倒翻,足落於簷上,皆未下地。
傅雲菁瞇起眼,愕然於對手的深不可測。他明明可以招招克她,卻又手下留情。而且,對招時幾次觸及他黑衣布料的質地——「你身上穿的,可是『彩織』的布料?」
「你腦子有問題嗎?」怎麼會有人天外飛來一句和現實不相干的話?「在江南有誰不知道『彩織』?從王公貴族到市井小民,哪個人不是穿『彩織』織染的布料?別岔開話題,把東西交出來,我就放你走。」
「呵,這些日子為了研究織染法,真是看書看到走火入魔了。」她垂眸微微笑道。她現在只要一碰布料,必言出處!呵,這都是為了走入曲璠的世界啊夜行者見傅雲菁垂目呆思,正是出手的好時機。他再度出手,直撲傅雲菁右肩。傅雲菁反應極快,反手一掌相迎。
夜行者招招相逼,傅雲菁倒退連連。「只要是我夜行者管定的事,就非有個了斷不可。如果不交出東西,你是絕對走不了的。」
「哎唷,就跟你說只是拿了一瓶參粉而已嘛——」傅雲菁個性強,嘴巴雖是嘻嘻哈哈,可心底卻戒備萬分,步步為營,不許自己輸!
「都一樣!」夜行者勢在必得,再下數招。
「好啦,你別再打了,給你就是了!」
涮一聲,巴掌大的小瓷瓶從傅雲菁手中直飛而出——她同時乘機脫身。不是打不過,而是她急著走!
夜行者見盜物已回,便不再追究。而傅雲菁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打開手心,看著瓷瓶。手不知怎地,微微顫動,漸漸漫及全身。他氣得全身發抖。那瓷瓶上工工整整的楷體字,寫著:神通便秘丸,專治內、外痔。特效:清除宿便。該死,他被那女人擺了一道!
第四章
馬車往城郊疾駛,車聲轆轆。
「你確定要跟我到染房?」曲璠問她。
傅雲菁翻了翻白眼。「一路上你已經問我第三次啦,對、對、對,我就是要跟!」「你不是嫌廚房的事情忙不完嗎?」怎麼還有閒功夫和他到染房?
「哎唷!那是不一樣的。」她嬌喧道,很孩子氣。「我求了你一個月耶,你都已經點頭答應了,做什麼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
曲璠輕歎一聲。「你老是『那樣』,我能不答應嗎?」
是呀,要是再不答應她,他晚上幾乎是不用睡了。她那招神不知、鬼不覺上他床的方式,太可怕了!而他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傅雲菁根本理都不理、聽都不聽!說什麼「江湖兒女,沒那麼多規矩!」加上她和三個女兒相處得極好,又是女兒的師父!讓他想威脅趕她走的話!一個字也迸不出來。唉,她真是他見過最古怪的姑娘家了!「人家只是想瞭解你的世界而已嘛。」她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總要有共同的興趣啊、嗜好啊,這樣老了才不會太無聊。」她根本不是這樣說。
「我們到了。」這些日子,曲璠聽慣了她的怪話,也習慣性的不予理會。傅雲菁尾隨他下車,走進江南最富盛名的布坊——「彩織」的染房。
說是染「房」,實在也太小覷了。它的規模幾近京師的官營染院,分工極細,裡頭有專門染絲的瓦屋,共計數十棟,各有其負責的染色事務。從生絲到熱絲,亦是在這裡處理。而染房的對面,就是織房。
傅雲菁隨曲璠進了其中一棟瓦屋。
一進門,便看到體積頗大的墨黑色大陶缸,幾乎佔了屋內一半的空間。陶缸旁有幾名絲匠站在椅凳上,拿著木棍翻攪著缸內正以沸水燒煮的蠶繭,另外有幾人在底下添柴火,控制水溫。
「少爺。」絲匠看到曲璠進屋,連忙躬身曲禮。
「你們忙,不必招呼我。」
「原來這就是『繅絲』啊。」抽取蠶絲的第一個步驟。傅雲菁看得出神,喃喃自語,但曲璠聽到了。
「你知道這是繅絲?!」他很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