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深情?」
「深情就是哦……」把落花殘葉掃成一堆,徒手大把大把的捉進布袋。「就是像丁先生很愛他太太一樣。阿烈今年四十歲了,套句又聖少爺的話,這個月剛滿四十歲。我跟你表姊周遊列國多年,還沒看過哪個男人這麼愛一個女人的。你家院子裡那片紫丁香,是丁先生為他太太種的,因為這種花的名字剛好包括了丁先生的姓,還有他太太的名字。」
小男孩腦筋轉得飛快,「紫香嗎?」
「錯!要顛倒過來,她叫香紫。你爸爸沒有為你媽媽種過一根草,對不對?」
抓著脫下來的雨衣,男孩聞言表情一窘,「沒有。可是爸爸對媽媽很好。」
「督英少爺對路人也很好。他眼裡只有工作工——」
「阿烈,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有機土拿回後院?」
阿烈看一眼希望她就此打住的丁紫。
她烏黑的長髮飛瀉在纖巧雙肩上,刻意削得參差不齊的劉海被雨水濺濕,服貼在她瑩白的額頭上;她讓男人覺得在她面前必須展現男子氣概的盈盈水眸,以回異於她柔情小女人形象的堅定眼神,與阿烈莽撞的牛眸暗暗較勁。
回頭看見池悠霓晃上涼亭,望著九重葛失神,沒察覺院子這頭起了變化。
阿烈固執地瞪大雙瞳,望回丁紫臉上,決定這次再也不順從她不願談及她父親的心意。她要一次說個痛快!輕率轉向年僅九歲的池又聖,阿烈的粗嗓全開:
「根據我和丁太太相處兩年的經驗,她是個溫柔和善的大好人。個性雖然鑽牛角尖了點,對於某些事情太執著了一點,可是阿烈憑良心講,丁太太真的是大好人。你聽過物以類聚吧?」見男孩完全聽不懂,只能愣愣點頭,阿烈口沬繼續橫飛:
「所以說啦,丁先生是大好人,以此類推,讓他一往情深的女人一定也是大好人一個!這就為什麼丁太太不小心把公司搞垮了,不見半個員工出面抗爭,她是一個罕見負責任的好老闆,台灣多的是把投資人的血汗錢掏空,全家人逃往國外享福的垃圾敗類兼夭壽不得好死的人渣廢物!在丁太太心中,公司員工至上,丁先生也無條件支持她,讓她無後顧之憂,所以丁太太可能覺得她的『孩子』應該也會支持她的理念。」蓄意瞄瞄臉色僵硬的女生。「身為女人,丁太太絕對是幸福的。」
「為什麼?」
「女人要的無非是一份歸屬感。」雖然早已決定要將她的一生貢獻給她家小姐,終身不嫁,但是談到關於女人的幸福,阿烈臉上不免流露出一絲讓小男生無法適應的嬌羞。「丁先生就是丁太太的歸屬。丁先生一直深愛著她,為她種花還不夠,連他兩個寶貝女兒的名字,都各取了丁香和丁紫。你瞧瞧,這個男人多愛他太太。我敢打賭,到現在,丁先生一定還深愛著他紅顏薄命的太太……」
淚意模糊了視線,丁紫霍然走入雨中,想要收拾放在紫薇樹下的除草工具。
走經大門時,她忽然驚愕地瞥見有一個女人僵在門外。
一向予人臨危不亂、精明練干形象的女強人,臉上依舊上著完美的淡妝,可是她美得令人屏息的面容卻一片煞白。丁紫掉頭,直覺想要阻止阿烈繼續歌詠她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雙親,門外表情空白的女人已經優美地移動她的雙腿,舉步推門而入——
「現在幾點了,為什麼全在外面逗留?」
沒有重量的質疑,隨著池優花優雅的步伐,冷冰冰砸入池家大院。
院子裡四個人,最先被這個聲音嚇醒的,當屬靈魂出竅至已臻渾然忘我境界的池悠霓,其他三人屢喚不回魂。池家女主人只消淺淺涼涼吐出一句話,就把池悠霓出遊一下午的魂魄,嚇得瞬間全部歸位。
池優花的背脊繃得又僵又直,像在竭力撐持她遭受嚴重打擊的自信心。
「你記得自己是池家大小姐嗎?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與池悠霓類似的鳳眸滿是挑剔,冷瞪濕淋淋的獨生女一眼。
母親眼中的冰霜蔓延至臉上,看得池悠霓膽戰心驚。
眾人小心地收斂眼神,不敢沒規沒矩亂瞟動,以免和池悠霓一樣無端挨罵。
一舉一動牽動所有人神經的當家主母,在門廊上脫下高跟鞋之後,忽然回頭冷冷瞥視只剩雨聲浙浙瀝瀝的靜寂大院。
丁紫看見那雙好勝的鳳眸在掃經她臉龐時,突然進出一簇近似於憎恨的怒火。
「阿烈,用完餐後,你到我書房來。」
摸摸池又聖乖巧的小腦袋,說完,高傲如女皇駕臨的身影隨即隱沒在紗門後方,留下聽得一頭霧水的池悠霓,還有臉上寫著「我闖禍了」的沮喪阿烈。
「媽媽好像很生氣。為什麼?」池悠霓發慌,不知道她難得一次心神不寧,害她錯過了什麼。以前阿烈做錯什麼或是說了什麼媽媽不愛聽的話,媽媽從不叨念阿烈,因為她覺得女人嘮嘮叨叨的樣子最可憎;所以媽媽以前生氣,頂多瞪阿烈一眼,以池家人點到為止的內斂風格,警告她好自為之。
但是這次不同,她感覺得出來,媽媽很生氣……
「阿烈,你是不是因為媽媽禁止我去姬家,又跑去數落媽媽一頓?」
「沒有啦!我只有數落……」心虛地瞥瞥走出大門的丁紫,她似乎急著找誰。
雖然粗枝大葉,這回阿烈也明顯感受到老闆的態度不同於以往。她有些懊喪又有些扼腕,嘀咕著伸手把最後一點落葉掃成堆,捉入布袋。「這次我來不及替小姐申張正義,老闆就出現了,然後整個人好像在肉品加工廠的超低溫冷凍庫冰藏三年一樣,我也搞不懂她……」及時把「是哪根筋不對勁」以最模糊不清又不會委屈自己的超低音量含混過去,以免雪上加霜。
「我聽見了,阿烈。不許你說媽媽的壞話。」白阿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