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幸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它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於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淨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倖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複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它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於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慇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它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幸,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它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它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在宮中,她沒讓自己驕養成一名廢物。至少就這一點看來,她感激皇阿瑪賜給她的冷淡。
只是,這冷淡倘若不包括額娘,她會加倍感謝。
陪伴著額娘住在景陽宮內,她幾乎足不出戶。雖然獨自度過這許多寂靜冷清的夜晚,可比起額娘這輩子承受的孤獨與冷落,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根本不算什麼。也因為見到皇阿額與額娘之間的關係如此,她漸漸明白男女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君不見,天下聖賢書全是寫給男人讀的,太傅夫子學究們,所講習的經國大事只是男人的事,甚至連孔夫子還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嗎?
脫下的衣物折迭妥當後,若蘭盤起長髮握成一綹松髻,然後踏進冒著蒸汽的木頭浴桶內,直至溫熱的浴湯完全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合上雙眸,嘴角透出笑意。
透過絹屏,搖曳的燭光幻化成一輪醉人的光暈,在氤氳熱氣中,她感到全身放鬆,慶幸此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說: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在這人多口雜的宮院中,她內斂、低調、自行料理生活瑣事只求不引起皇阿瑪的注意,因為她早已篤定心志……
今生不嫁。
「喀。」
輕微聲響引起若蘭的注意,她張開雙眼,略感疑惑。
「心蝶?」
屏風外沒有聲響,緊接著燭火突然熄滅。
一片漆黑中,若蘭拉過桶子邊的浴巾,正打算從浴桶內站起來,一道黑影忽然掠過眼前,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若蘭倒抽口氣,兩隻手熱辣辣地吃痛著,同時間她的口鼻被一隻鐵片般的大掌掩住!
當下這刻,她幾乎認定自己就要窒息了!
「聽話,就不會要妳的命。」這聲音低沉而且危險,就貼著若蘭耳邊發出警告。
那擒住她的,竟然是個男人!
男人不可能進得了後宮,除非是皇上。
而這一刻,若蘭知道她已經遇上了「不可能」的麻煩!
若蘭全身發冷,她沒忘記自己此刻正在入浴,男子威脅的話沒讓她恐懼,卻讓她心寒。她僵凝著不動,聰明地暫且不與其對抗。由於口鼻被密實地緊緊掩住,片刻後若蘭漸漸喘不過氣來,男人似乎察覺了才略微鬆手。
若蘭才剛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屏風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男人的大掌立刻將她的口鼻再次掩住。
「格格,妳在裡頭嗎?」心蝶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我方才明明點上燈了啊!裡頭怎麼這麼暗呀……」
不一會兒,傳來擦亮火折子的聲音,隨後燈油已經被重新點上--
這一刻,若蘭簡直羞惱至極。
男人與她一樣,瞬間屏息。
那微不足道的燭光,堪堪足以暴露她不著片縷的身子。
男人大剌剌的目光毫不避嫌,他似乎驚訝於這名受挾持的女子,如此年輕以及美麗的容貌。
他並且臆測著這名曲線曼妙的女子,既然居於景陽宮內必是皇帝的嬪妃。毫無疑問,這名皇帝的女人擁有能魅惑君王的曼妙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