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從來沒見過這麼猙獰可怖的傷口。
忍住欲惡的衝動,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從衣箱內取出一尺白綾,然後裹著被單,走向那名可恨的惡徒。
那一尺白綾是年前太監配發的宮例體己,若蘭原想留下給額娘做小衣用的,然而現在她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白綾纏上男人粗壯的手臂,無言地動手包紮著那道幾乎見骨的傷口。
男人挑起眉,無言地忍受若蘭粗陋的包紮技術。「妳該恨我,為何要救我?」沉默半晌,他終於開口。
若蘭垂著臉,月光下她白皙秀淨的臉蛋上,倒映著兩排輕羽般的眼睫陰影,紅玉一般柔潤的朱唇低柔地掀動:「如果我的敵人性命垂危,卻非命喪於我的手下,那麼我會先救人,然後再殺人。」她用力扯緊白綾。
只見一道血水滲出綾布,男人卻像毫無痛覺般面無表情。片刻後,他冷峻的眼色透出笑痕……
「我欠妳一條命。」他沉聲道。
不知為何,那低沉的語調,讓若蘭感到挾著一絲戲謔。
「永遠別再出現。」她面無表情地警告。
否則,她會要回這條命。
「就這樣放過我?我怕妳會後悔。」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
她是該殺了他。但冷靜下來後,若蘭想到了她的額娘。額娘與皇阿瑪的關係已冷淡如冰,額娘的屋內不能再有不祥變故,否則她們母女倆勢必會被拆散,而額娘可能就此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冷宮。
但若蘭還來不及後悔,男人突然上前扣住她的雙腕、並且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到床帳後--
若蘭瞪大雙眼,透過窗欞望向屋外逐漸清朗的月色,隱約可見紙窗上倒映了數條黑影,片刻後窗紙「窸窣」微響,若蘭親眼看見窗角被屋外一道黑影搓指擰破一個小洞,瞧那黑影的動作,似正在往屋內窺探。
親眼見到如此,只讓人感到難以置信。
這幾道黑影倘若是刺客,夜半潛入深宮,宮中禁衛不該毫無知覺,宮內早該掀起一陣呼喝囂嚷,此時勢必已亂做一團。
可這一刻,宮內卻平靜的接近詭異。
若蘭神思一凜,領悟到在這宮禁森嚴的紫禁大內,一班黑衣夜行者居然能於暗地裡潛行自如,宮中的守衛安全實在堪慮。
忽然間,若蘭感到雙腕上的箝制鬆開了,眼前劃過一道銀光--
男人突然破窗而出,在明亮、毫無遮掩的月光下,昂藏立於中庭。
數道黑影迅速圍上,將男人包圍在圓圈中心點。只見男人臂上帶著傷,背著雙手,仗劍而立。
「想找死?!」圍住男子的黑衣人叫囂。
男人仍舊站立不動,銀色的面具隨著月光閃動著詭異的光暈,直到敵人逼近眼前--
窗外正上演著一場劍拔弩張的刀光劍影。
若蘭知道男人受了傷,卻不明白他為何要破窗而出,自投羅網。
入夜月色更熾,大地猶如灑上一片銀白雪花,耀目的光芒反射在男人的面具上,在數十名黑衣人的包圍下他躍上宮牆後失去蹤影,那數十人緊接著紛紛追趕而去……
夜,再度回復寂靜。
若蘭瞪著月色淒然的京城高牆,銀白色的月華在她眼前搖晃,今夜就像一場惡夢,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感……
第二章
北京城最著名的富貴酒肆,向來是京城公子哥兒們狎妓玩樂的場所之一,想當然這「妓」可不是一般的「妓」,能讓這些貴公子們送下東道,來到這富貴酒肆的妓女們可是個個大有來頭,所以不在「煙花院」、「怡紅樓」裡玩樂,卻要在這所遠近馳名的富貴酒肆裡頭,與富貴金主們一同賣弄詩文書畫,聆琴睹棋。
可近來,京城公子們都聽說,富貴酒肆推出了一道「新菜色」,這菜色就叫「美人香」,單瞧菜名就能猜出有點文章,最特別的是這道菜不入您口,要的是讓來到酒肆裡這些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富貴公子們,個個大開眼界。
很快的,這新玩意兒在衣冠子弟間時興起來,紛紛租賃富貴酒肆內昂貴無比的包廂,閉門醉心聆賞這道外來的「洋人菜」--
您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其實只是數名美女,在眾公子眼前跳舞罷了!
可這醉翁之意,自然不在舞孃的舞蹈技藝如何,而是在這名翩翩起舞的美麗佳人的「身子」上!試想想,倘若美人舞動曼妙胴體時,能少那中間一截布料,多一絲若隱若現,再加上那曼妙的胴體盡情舞動、不同於本國舞孃婉約似水的撩人丰采--那麼這玩意兒能在京城裡時興起來,就是肯定的了!
原來,這舞孃還有個特別的名詞,就叫肚皮舞孃。
瞧瞧舞孃們身上那少到幾乎無遮的衣料,舞動時撩人的模樣兒,直把這些京城貴公子們看得如癡如醉、色令智昏,連妓院裡相好的小娘們都擱下了,專上這富貴酒肆來,就點這道「美人香」。
這夜,酒肆裡如往常般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眾人酒酣耳熱之餘,免不了來場餘興節目。
「爵爺,這個舞孃可不同,她是咱們中原女子,自小跟著鄂圖曼舞孃學舞,論容貌與舞技都是最拔尖兒的!」說話的正是富貴酒肆裡的大當家。
這位大當家卑躬屈膝,附耳在一名衣冠齊楚的男人身邊陪著笑臉道。
可想而知,能讓酒肆大當家親自出馬侍候著,這位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見那名被稱做「爵爺」的男子,逕自伸長猿臂拿起桌上的銀杯,對於大當家並未多加理睬,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懾人氣勢。
一旁隨從道:「既是最好的,就叫上來瞧瞧!」
大當家一得令,連忙調頭吩咐底下人。
片刻間鼓樂響起,眾樂師彈琴鼓瑟自後廂而出,鼓樂彈奏正熱,只見一名身段婀娜曼妙的女郎,自房後踏著舞步出現,半張薄紗半遮面,身上半截小蠻腰兒隨著靡靡的異國樂音扭動著……
在這一等廂房內,眾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沒口角流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