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從即位以來,一直戰戰兢兢、全神貫注打理政事的皇兄,卻在一夕之間變了模樣,鎮日沉迷在酒色歌舞中,連未曾缺席的早朝,也已經連續一個月不見人影。群臣托了完顏翰去宵衣殿,結果卻被擋在殿外,就連以前可以任意進出的她,現在也成了吃閉門羹的一員。
完顏薇稚氣未脫的目光傾慕的看著左手邊振筆疾書的南宮宜,說不出有多麼感激的道:「還好有你幫忙料理政事,不然我們女真國可能就要垮了。」
南宮慎一目十行地瀏覽奏折,對完顏薇隨口而出的言語感到不以為然。
「薇薇,注意你的語氣,這些話此後不可再說了。」
「為什麼?」
她側過臉,無比嚴肅地凝視著完顏薇,腦海裡浮現的是昔日父王意味深長的諄諄教誨。
她指著堆得高高的奏折問:「這是什麼?」
「奏折。」
「如果不把它堆疊的這麼整齊,它會怎樣?」
「會垮掉!」
「這就對了!」她讚許的微微一笑,繼續她的誘導:
「薇薇,女真國就像這堆疊的奏折,你跟你皇兄就位於這奏折的最頂端,之下是你女真依其權位貴重分層而立的人。這些人依照他們的本分職責,循規蹈矩地守在他們的崗位;若是這些人不守規矩,想要越權而上的話,這個國家就會產生動亂,下面一亂,你跟你皇兄就不能安穩地處在最上方。
同樣的,你也必須守你的本分,言行舉止都應該符合這個位置的標準,同時必須更嚴謹的要求自己;你不能像別人一樣,隨口愛說什麼便說什麼。
平民百姓的一句話,人們只會一笑置之,因為你女真國有太多的平民百姓,他們的話大多被當成沒有意義的詞彙。可是你不同,你是皇戚貴胄,底下有無數的眼睛在看著你,你的一言一行是他們的指標,你無心的一句話在旁人聽來會具有很多不同的意義,心存正直的可能一笑置之,心懷不軌的,卻可能以你不當的言語來作為犯上作亂的理由……」她稍頓,讓完顏薇慢慢去消化這些話裡的意思。
一向驕縱又頑劣的完顏薇努力地思考這些話,有點崇拜,又有點茫然。
這些話其實她早就不知道從完顏翰那兒聽過多少遍了,只是每當那傢伙嚴峻著一張臉,開合著冷硬的兩片唇瓣,說著她根本就不想懂的大道理時,她就忍不住想抱頭逃之天天,幾乎是直覺地就將他的話擋在自己的耳朵之外,不讓它有機會進入自己的腦袋之中。
可現在這番話,出自於她一直傾慕的南宮宜嘴裡,倒是很快地聽人她耳中,她開始細思這話裡深沉的涵義。
「所以,我們再回到你剛剛說的還好有我在,不然女真國就要垮了的話,你知道嗎?這話可能為我們兩個惹來殺身之禍。」
完顏薇一驚,純淨無瑕的金眸倏地睜大。「哪有這麼嚴重?」
她點點頭,神情裡沒有一點嚇唬人或開玩笑的意思。
「第一,我原是個可能隨時被處死的戰犯,只不過因為你的垂愛而讓我有機會成為駙馬,甚至幫忙看奏折,對我這等遭遇眼紅的人,想必是睜著他們銳利的雙眼,隨時隨地準備抓住我的把柄,一腳把我踹入地獄,你說出的那句話,就剛好給了他們以『陰謀圖政,居心不軌』的罪名把我從駙馬的位置上拉下。」
完顏薇一反平日的嘻皮笑臉,似乎也隱約感受到這番話其中的嚴重性。
「第二,依你的身份,居然說出『女真國就要垮了』這種字眼,-尤其是在你皇兄突然撒手不管政事的敏感時刻,那麼有心人士就有了羅織罪名的借口……」
「什麼借口?」
「你妖言惑眾,企圖擾亂民心,我問你,是否曾經有人因為這樣而斷送性命的?」
完顏薇側頭一想,誠實的回答:「有啊,而且還牽連了好多人,都殺得血流成河。」
「那就對了!那這罪名套在你身上就剛剛好。」
她覺得好像有理,咬牙思索了一會兒,又不明白的問:「不對啊!就算是我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我終究還是我皇兄的妹妹呀,他一向疼我,怎麼可能殺我,皇兄他不會的。」她好不容易正經一點的臉色又轉為輕鬆俏皮。
南宮宜輕輕搖頭,為了讓她徹底明白,她突然正色問道:「薇薇你說,家跟國哪一個重要?」
「當然是國!」
「對了!於家,你是你皇兄的妹妹,於國,你是你皇兄的臣子,當臣子口出狂言足以擾亂視聽之時,身為皇帝的,就有權利殺掉這種人;而當這種人恰好是他一脈血絡的親人時,他就必須毫無選擇的大義滅親,這才是真正的皇帝。」
「啊……」完顏薇逸出恍然大悟的輕歎,彷彿到今日才終於弄清楚了君臣的分際。「我以前都不知道這層輕重耶!都沒有人告訴我,我總是以為皇兄就是皇兄嘛,就算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他到底還是我的皇兄啊……不過,現在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還是你最好,會對我說這種意義重大的話。」
南宮慎斜睇她的烏眸裡帶著笑,也有著明顯的不相信,手中的毛筆指點著她。
「你敢說從來沒有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
完顏薇肩膀一縮,迴避著那道質疑的眼光,隨手胡亂地翻著奏折。
「是有啦!就、就是完顏翰那傢伙嘛!他最愛講這種意義深奧的話了,可我每次一聽,就拚命捧頭說頭疼,他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南官婉拿筆輕敲一記她的額頭,「你還有臉說。」
她撫著額,注視南宮慎的眼光由傾慕轉成了敬佩。「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是我的皇兄一樣耶!」
南宮慎拿在手上的筆忽然凝住不動,心虛的不敢再看向完顏薇那雙澄澈的眸子。「如果、如果把我當成姊姊呢?」
完顏薇把奏折重重蓋住,聲音突然提高:「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