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了,過去的一切。他最後看看這伴他成長的屋子,再無留戀,提起行囊往屋外走去。
「少爺,求求您再想一下吧!」
首紅跟著他走出房門外,仍不死心,企圖說服他,他們沿著花園鋪設的小徑往前廳而行時,一個龐大的影子斷阻了他們的去路。
「喲,我說這是誰啊?偷偷摸摸地帶著包袱想去哪兒?該不是趁著爹爹不在,想帶著我們金家值錢的東西跑掉吧!哼,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唉,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大姊。」
「別叫我大姊,我可不認你是我弟弟。」冷酷地駁斥道,胖胖臉頰上顯得狹小的眼睛露出凶悍的目光說:「我說首紅,一大早你就吵鬧個沒完,讓人聽了就心煩。怎麼,捉到小偷了不成?」
向來各人自掃門前雪的金家人,竟會出面干涉這件事,首紅見狀在心裡暗道不妙,光是想辦法留下大少爺已經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要是大小姐也來湊熱鬧,不但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只怕會是雪上加霜。
「不,沒有,很抱歉驚擾到大小姐,我們會自己處理的。」唯今之計,只盼大小姐能乖乖掉頭離去就好。
「幹麼?有事怕我知道嗎?」金家長女嘲諷地看了看一旁緘默不語的少年。「這傢伙是闖了什麼禍,想乘機逃跑吧?哼,平常在爹爹面前就會裝乖巧,現在爹爹不在就亂來,瞧我回頭不在爹爹面前狠狠地說你一頓!」
阿金微微一笑,這十六年來忍氣吞聲換得的,卻是他人眼中的「裝乖巧」。
真是夠了,這地方累積的不是人與人的愛,只是不住增高的仇恨。
沒錯,他的親生娘也許未經爹爹明媒正娶,只是個什麼都不懂得的下女;他不過是因為爹爹一時興起玷污了娘親,無情無愛之下所生的污穢之子,娘從得知懷了他的那一天起開始神智不清,時而清醒、時而瘋狂。而爹爹要不是因為他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兒子,恐怕當初都不會認他。
從小這段醜陋的歷史,就不斷地由自己的「姊姊們」口中說出,並且為他冠上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稱號,像是「下女的雜種」、「不要臉的私生子」……等等千篇一律的話語,聽得他早已麻痺。
他要是想要有好日子可過,唯一方式,就是順從爹爹的話,練習著一種又一種的咒術。這樣他就可以獲得爹爹的讚美,以及姊姊們眼中越來越深的恐懼感。因為他學習到的咒術越多,將他當成怪物的姊姊們也就只敢出口怒罵他,而不再敢出手打他了。
想一想,他忽然間有放聲大笑的衝動,為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的「自卑」、「委曲求全」感到莫名的可笑,察言觀色換得的絕非他人的真心,人要是不能真誠地面對自己,充其量只是個無心的假人,根本就不算是人啊!
「你、你笑什麼笑!!惡死了,莫名其妙地笑什麼,你是在嘲笑我是不是?不要以為爹爹疼你,你就氣焰囂張起來!我告訴你,像你娘那樣瘋子的血統,也一樣存留在你的血液裡,你遲早會跟你娘一樣成為一個瘋子,到時候爹爹眼中就不會有你這個廢物了。」金家長女氣得抖著手直指著他的鼻端,扯著高亢的嗓子,歇斯底里地說著。
「你說的是,金大小姐。」收拾起笑臉,他決定從現在起不再虛情假意,他淡淡地說:「像我這樣的廢物,早一日離開金家,是金家的福氣。所以,我要走了,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請你放心。也請轉達其他幾位金家小姐,就說我金雅彥從今天起算是死了,從此世上不再有我這號人物,她們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才上前兩步,金家長女便被他身上的氣勢所驚,這才注意到向來罵不還口的弟弟,有某些地方不一樣了。
「你、你要走就走啊!哼,別以為我會留你。」不願意在口頭上認輸的金大小姐,還是仗著氣說。「可是不許你帶走我金家的一分財物,屬於我金家的東西,你沒資格帶走。」
他撤嘴一笑,逼近金家長女身前,令她不由得高叫:「幹麼,你、你想對我做什麼!」
深恐他在臨別前留下什麼咒術,好報復自己多年來對他的苛待,金家長女幾乎是隨時打算拔腿飛奔。
可是他什麼也沒作,只是將手上的包袱扔下,提著一把破舊的胡琴說:「我就帶這個離開,這是我娘的遺物,我想你們也不要。這總行了吧?」
「好哇!你滾,快點滾,再也不要踏進我金家大門一步。」
「是,遵命。」
哈,以後就算求他,他也不願意再回來呢!放下包袱也好,這下真正做到無牽無掛一身輕,往後就能隨意漂泊,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了。
「少爺!」
只有首紅追著他來到門口。他回頭望著這座隱密在神山中的庭院,對他而言,自由就在眼前了,從未跨出過這佔地一甲的房舍外,心情竟帶著幾分緊張,不過其中夾帶著興奮與期待,也是他初次品嚐到的愉快感受。
他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外頭的空氣,回頭對著首紅說:「你別擔心無法跟爹爹交代,你就告訴他,我修練去了。至於要多久才回來,我不知道,也許我會修練一輩子吧!我就不說再見了,首紅。」
揮揮手,他跨出門,從今天起,他決定自己不叫金雅彥,只是一個漂泊四方、隨遇而安的旅人阿金。
「來人啊,去替我拿鞭炮來,我要放鞭炮慶祝!」
身後猶傳來姊姊的高叫聲,但那已絲毫不再影響他平靜無波的心情了。
※ ※ ※
「經過十年,我已徹底遺忘自己是金家的一份子,是金雅彥這個人。對我來說,流浪戲班子的阿金才是我。」
大夥兒圍坐在桌前,靜靜地聽完阿金的述說後,自然也能理解為何連阿金自己都對這件事感到詫異。十年了,如果說金家的人有意對阿金趕盡殺絕,那十年來有許多的機會,為何會是現在?再說,如果是阿金的爹爹要找他回去,那就更不可能對阿金的朋友不利,因為這只會讓阿金更加下定遠離咒術之家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