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七天前和他不歡而散後,他一直很困擾該用何種理由再來找他。好不容易和他同桌共餐,他又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下層貧民聚集吃飯的地方。
他哪有心情和他在這種爛店吃東西。
「你還是沒變。」黎宗珣忽然冒出一句。「不,該說你變本加厲,比以前更挑剔了。」他邊說邊拉開啤酒環。
「我從以前就不喜歡和貧民在一起,現在也是一樣。」他搶過啤酒,狠狠地喝了起來。
他從不認為自己的階級觀念有錯,他生長在一個充滿門戶意識的富有環境中。週遭的人從小灌輸他這種勢利觀念,在他的世界中,鄙視貧賤是理所當然的。
「你現在正和一個再貧窮不過的工人喝酒說話,不會傷了你的高貴身份嗎?」他似乎有意激他。
「你不同,你和他們那些人是不同世界的。」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如果你想繼續擁有我這個朋友,你必須要接受我現在的身份和處境,不但要接受,還要認同才行。」他一臉平靜,並開始吃麵。
「我不會接受,更不會認同你現在的生活模式。」他以冷淡來壓抑心底的波動情緒。「就算你失去一切,你有的是可以東山再起的能力。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墮落成這副德行?」
「我以勞力賺錢,這叫墮落?」他從麵碗中抬起視線。
「你有的是超級優秀的腦力,放著不用,卻跑來浪費體力。這不叫墮落?」他忍著欲爆的情緒,試圖和他溝通。
然而,兩人顯然溝通不良。
「你今天專程來找我,就是為了和我討論用腦力好,還是用體力好?」他繼續大口吃麵,不忘夾了塊鹵豆乾。
「當然不是。」見他悠然吃麵的模樣,他的火氣更大了。
「那就快切入主題。」他又夾了塊鹵蛋。
黎宗珣很明白,目前為止,這世上只有三樣東西能讓他失去控制。
一是電腦,二是音樂,三就是他。
而這三樣東西中,前兩種為非生物,就只有他這個「生物」能讓個性冷淡的余之奕氣得抓狂。高中時代,有一陣子他以此為樂,專門捉弄面無表情的他氣得哇哇叫。那是當時他的樂趣來源之一。
他之所以會如此輕易就能激怒他,是因為他瞭解余之奕的個性,利用他崇拜並敬佩自己的弱點,捉弄個性乖違孤僻的他。十年後的現在,他不知道他的第四樣剋星是否已經出現?
「我要結婚了。」余之奕氣急敗壞地掏出喜帖。
黎宗珣這傢伙注定生來克他的,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現在還是!
「你要結婚!」他總算把筷子放下,拿起被丟在油膩桌面上的喜帖。
「嗯。」他低應一聲,蹙眉盯著那沾上醬油漬的帖子。
「新娘是誰呢?我怎麼沒聽你提起過?」他望著帖子上的陌生名字,沉笑問。
「一個快破產小公司的老闆千金,我也是七天前才認識的。」余之奕心不在焉地答著。
「七天前?」黎宗珣聯想到之前兩人見面的那一天。
「反正是爺爺屬意的婚姻,我只要順他的意就行了。」他懶懶地答道,開始抽起煙來。
「你這種心態,對這個叫做伍詠心的女孩子不公平。」黎宗珣放下喜帖,將他上衣口袋的煙包全取了出來。
「你不是戒煙了?」他顧左右而言他。
「你抽太凶了,我等一下拿去給工地的兄弟們,幫你消化消化。」他「沒收」他的煙,理直氣壯地。
「多事。」他悶哼一聲,卻也沒多加阻止。「你來不來?」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他指的是新娘子的事。
「反正是爺爺欽點的新娘,我娶誰都一樣。」余之奕跟著緩緩吐出一口長煙。
「你喜歡她?」
「才不。」語氣是肯定的。
「這麼說,你愛她嘍?」他顯然有意套他話。
看情形,這位可愛學弟的第四樣剋星已經出現,不然他是不可能點頭答應結婚的。
「不可能!」語氣極度厭煩。「連喜歡都談不上,怎麼可能愛上對方?」余之奕責備地望了黎宗珣一眼,無意將口水浪費在這個話題上。
「既然都要結婚了,就應該多花些時間陪陪人家,與其浪費時間和我在這裡抬槓,不如試著去瞭解對方、喜愛對方。」他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予建議。
「我不想聽你說教。」他搶過他的啤酒喝。
「別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他忽然奪回他手中的啤酒罐,低斥一聲。
他受驚地望著他突來的發火,心情是激動的。
「我明白你很懷念我們兩人過去的種種友情,甚至在十年之後的現在,試圖重新找回之前的感覺和關係。不過,不可能的……我要你清楚明白,事情過去就已經過去,我們絕不可能再回到過去那段高中歲月,重溫兩人的輕狂叛逆時光。這是不可能的!」他重捶桌面一拳,力圖把他敲醒。
余之奕太依賴他了。就因為他從不輕易信賴別人,一旦被他完全信任,他便死心塌地地依賴他,不肯離開自己。
「學長……」余之奕的反應又驚又愕。
黎宗珣不曾對他說過重話,更不曾如此嚴肅地擺起面孔。他一直是很開朗又溫柔的。雖然有點壞,老愛作弄人,但他很清楚,現在這種極度嫌棄的眼神,絕不會在
他身上出現,而嫌棄的對象更不可能是他……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懂得愛人。」黎宗珣很清楚自己的重話會帶給他多大的傷痛。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再不好好跟他把話說清楚,他會一直沉陷在兩人的過往回億中。
「你說我不懂得愛人?」他激動地反問,相當不服氣。
「沒錯,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他殘忍地批判他。
「你太愛你自己了,說穿了,你過於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你有興趣的人事物,你絕不會多浪費一丁點的力氣在對方身上。就連對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