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際圓亮玉盤,越原自午後離開石屋至今,兩道濃眉便一直糾結不展、心中躁意只添不減。
不!應該說打從得到那塊寒玉鐵,著手鑄冶理想中的短匕時,他就沒再展眉開懷過。事實上,他心煩意亂,陷入了靈感枯竭的瓶頸中。
說來可笑,他——越原,江湖上著名鑄劍師,鍛冶出來的兵刃被練武之人喻為「天下至寶」,沒有任何一種兵器難得倒他。如今卻為了一把短刃而傷透心神,連續鍛冶了半年,卻依舊打造不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他以為自己喪失了鑄造兵刃的天賦,期間曾轉而打造其他的刀劍兵器,卻發現自己依然有如神助,靈感源源不絕,打造出來的兵器巧奪天工,兵刃本身具有強烈而獨特的風格精神,唯獨對那塊寒玉鐵,他仍舊一籌莫展,怎麼也鑄造不出寒玉鐵鍛冶成短匕所該具有的精、氣、神。
真是惱人的一塊寒玉鐵、惱人的短匕啊……
心中萬般躁意,本以為到林間透透氣,可以在萬物自然中有所領悟。可從日陽普照的午後到月光輝映的寂夜,「日月精華」全讓他吸收了,腦中依然是一片空白,符合心中理想短匕的刃身構圖,始終不肯清晰浮現腦海。
擰著濃眉,越原懷著鬱悶情緒本想打道回石屋,卻在臨縱身離去的前一刻,眼尾餘光瞄見竹林底下一閃而過的白影。
奇怪?這荒山野嶺之地,白日就甚少有人煙,更何況是在這深夜時分於竹林內穿梭?到底是何方人士?莫非又是哪個不長眼想盜他屋內兵器的宵小之徒?
越原眼神一斂,想到在這種詭異時分,在這座山頭鬼祟行動的,除了找他麻煩的江湖人士之外,再無其他,心中不免更加光火,當下打消回府念頭,居高臨下監視林內的白影。
「籐紫丹、如意草、金露花……」在漆黑竹林裡,藉著月光穿透葉縫、灑落點點銀白的光亮的微弱視線,任圓細瘦的身子背著竹簍子,一路摘采著林內野生的藥草。
蓬勃蔓生的各類藥草讓竹簍子很快被填滿,不一會兒便重量十足,讓她不知不覺間氣息微喘,不得不尋了塊較為平坦的石塊,將簍子卸放一旁,坐下休息。
今兒個又是月圓時分哪……
仰首透過稀疏林縫,她瞧見了高掛天際的那輪明月,一股寂寥湧上心頭……爹走時,亦是月圓之際啊……
怔忡出神之際,驀地心口一陣惡寒,直竄五臟六脾、四肢百骸,讓她嬌弱身軀頓時僵直癱倒在地,幾乎無法動彈,本就蒼白的容顏更加死白,尋不出一丁點兒的血色……
好好活著,不許把你這條命賠給「她」!記住你不欠「她」……
寒冽中,猛地憶起至親遺言,任圓一顫,費盡全身力氣移動藕臂往懷裡掏出藥瓶,顫巍巍地咬掉瓶塞,倒出一粒丹藥往嘴裡塞去……
就在服下丹藥後不到一盞茶時間,酷寒盡退,而她卻全身冒冷汗,無力倒在地上,一時半刻起不了身,只能張著疲憊眼眸瞅凝隨風搖曳的竹林與月色下、林梢上的……黑影?
是誰在那兒?莫非是林野間的山魈魍魎已尾隨許久,預備奪她精氣、生命來飽食?倘若真是如此,那也好啊……黃泉路下,爹爹不會怪她被精怪奪了性命,而她也能與爹爹團圓,不再孤孤單單……
無血色的唇瓣勾起一抹釋然笑意,任圓緩緩合上空靈眼眸,靜待著山野精怪的催命。
是名姑娘!一名奇怪的姑娘!
越原巧立於隨風上下搖曳的樹梢上,雙目閃動精光緊盯躺在林地上的嬌小身影,心下質疑叢生。
在夜深人靜、毫無人煙的深山野地,怎會突兀地出現一名姑娘?而且像是走累了似的,才坐下來沒多久就突然癱倒在地。她是病了嗎?還是有心的江湖人故佈疑陣,要引他出面?
沉吟了下,越原搖頭否決掉自己的懷疑。畢竟方纔他監看著她的行動,發覺她走路下盤虛浮,氣息忽淺忽重混亂不順,實在不像個會武功的人!若照這麼看來,她會軟倒在地上,肯定是病了!
一個弱女子,身子帶病還敢孤身一人於深夜、在林野山區間行走,就算不病死,依那愚蠢程度,早晚也會是林野猛獸嘴下的佳餚,實在不足同情。
嗤哼一聲,越原本就不是多事、友善之人,如同以往,這回他也擠不出一丁點兒的惻隱之心。本要決然離去,卻在提氣運勁的瞬間,讓他瞧見了那抹詭異的清靈淡笑,當下心神一震,腦海隱隱約約浮現了一把匕首樣貌。模模糊糊,若有似無的一閃而過,快得讓他來不及抓住。
寒玉短匕的神韻!
短短七個字如雷似電劈入他腦中,喜得他心思頓變,不及多想便縱身躍下,穩穩落在她癱軟的身子旁,精芒閃耀的雙眸狠狠盯視蒼白容顏……
「再笑一次!」以足尖推了推她,越原沉聲命令。
誰?誰在說話?是山魈魍魎嗎?這個精怪的癖好還真是奇怪,要取她性命前竟,還要她先「賣笑」!
「笑啊!像剛剛那樣的笑啊!為何不笑?」見她緊閉雙眼,遲遲未綻笑靨,越原再以足尖推她,口氣隱含不耐。
這個精怪好沒禮貌,想取命儘管取就是了,怎可一直戳她呢?而且還一直要她笑!怎麼現在精怪要攝人魂魄、奪人精氣前,還有這種要獵物「賣笑」的詭異儀式嗎?
「不論你是山魈魍魎或是哪個精怪,想取命就動手吧!我不會逃的……」微蹙著眉,她神色淡然無所懼,緊閉的眼眸不曾張開,一心只望那精怪能快快了結她性命,好讓她能盡快與爹親相聚。
「精怪?取命?只不過要你笑一下而已,竟說我是精怪!」這女人是腦子有問題,還是怎地?越原濃眉直打結,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誤認為山中的鬼魅魍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