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啊!夫人……」
喘息聲短而急促。「不!我不行!」由牙縫裡擠出的低吼,顯得力不從心。金雪翎害怕自己就快被這催魂陣痛奪去呼吸。「別灰心啊!夫人,想想這孩子!您該明瞭老爺有多期待這孩子的誕生,老爺和您盼了多少年啊!怎能在這節骨眼上說放棄就放棄,想想在『西武林』駐守的老爺。用力啊!夫人……」
霽……我的夫君……聽見嵇嬤嬤的話,金雪翎腦中突地浮現夫君離家前夕在房裡擁著自己,兩手撫著她圓滾的腹部,貼在她耳畔的一番輕憐蜜語……
「啊!已經看見娃兒的頭了!再用力!夫人,用力……」嵇嬤嬤高興的催促叫喊從床尾傳來。「相公」金雪翎使出全身僅存的餘力,奮力喊出聲——在遠方灰白的天際透過雲層展露出一道七彩霞光的同時,一陣石破天驚的哭啼聲倏地劃破了深宅大院的寂靜。娃兒宏亮的哭喊讓宅裡盼望多時、一夜未眠的人們不禁露出鬆口氣的欣然表情。顧不得全身骨頭的抗議與席捲而來的倦意,金雪翎硬撐起上半身,對著正在替孩子淨身的老婦人背影低喚。「嵇嬤嬤……孩子……」嵇嬤嬤呵笑兩聲。「夫人放心,這娃兒哭聲宏亮,足證十分健壯,夫人別擔心。」嬤嬤以為夫人擔心孩子,裡上小被,兩手臂抱著襁褓裡的娃兒,走向夫人。
「夫人,您瞧!」
金雪翎的視線並不急著探向自己的骨肉,反倒緊緊地盯著嵇嬤嬤的雙眼。「不,我要知道的是孩子……」她實在沒有足夠的勇氣問出口啊!
望著夫人蒼白的臉龐明顯地刻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神情,興奮之色在嵇嬤嬤臉上消退幾分。她不由得輕歎口氣:「夫人,是男是女,總歸是自己的骨肉啊!老身明瞭老爺子和夫人皆期望一舉得子,也瞭解夫人您渴望的心情,不過——」嵇嬤嬤將退褓裡的娃兒移近夫人眼前。「夫人瞧瞧!這般漂亮的娃兒,老爺豈會有不疼惜之理?!」
金雪翎總算正眼瞧著自己的骨肉。雖然她的內心早已有七、八分的預感,然,在聽見嵇嬤嬤的答覆時,那早有準備的失望心態仍不減一分地席捲心頭。唉!她終究是教殷盼已久的相公失望。
娃兒依舊哭聲未歇,金雪翎眼底自然地流露出一抹母愛的不捨,她抬起自己微顫的手臂。奇怪的是,當她手指撫上娃兒紅潤的臉頰時,持續不停的哭泣竟突然停歇了! 瞧見那小小的一對眼瞼在連眨了數下之後,緩緩地展露出一對迷人的炯亮星眸……哦,迷人的小東西!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的骨肉啊——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潸然而下,金雪翎多想將她的寶貝擁入懷中啊!可是她知道自己已沒那個氣力了。 金雪翎明白夫君是不可能會接受她的意見納妾的,而她實在不忍看著相公抱撼鬱鬱而終。當下,金雪翎異想天開地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嵇嬤嬤,您附耳過來——」
「什麼?」聽完夫人的交代,嵇嬤嬤不禁低呼:「夫人!您得三思啊!這要是讓老爺發現了,那——」「嵇嬤嬤!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啊——」
「可是……」嵇嬤嬤面有難色,眼神閃爍驚駭。
「嵇嬤嬤?」金雪翎哽咽的語調夾帶教人心酸的濃烈哀求。 受不過那對哀傷懇求的眼神,嵇嬤嬤雙肩一垮,重重歎口氣後,只得無奈地答應。「唉!真不知道夫人哪來這等荒唐想法,希望咱們有足夠的力量承受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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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輾轉交替,如今又逢春末夏初之節。天朗氣清,艷陽高照;正午的太陽似乎顯得格外的熱情,熱的教人有些受不了。就連平常鮮少發脾氣,生性溫和的嵇嬤嬤,這會兒,說話的嗓門也可聽出要比平常高出許多。「你這孩子真是愈來愈皮了!嬤嬤的話也不聽了。奕兒!把嬤嬤今早叮嚀的一番話念給嬤嬤聽。」
烈日當頭,嵇嬤嬤佇立在中庭的一口大井旁,她皺眉地盯著籠罩在自己陰影下的男孩兒——嵇奕。她短命兒子與媳婦留下的遺孤,是她唯一的孫子,僅存的血脈。 見低頭的孫子悶不出聲,嵇嬤嬤眉頭輕佻,再次喚道:「奕兒?」 老松樹底下,突然竄出一顆小小黑色的頭顱。 小男孩忘了正在氣頭上的嬤嬤,欣喜的抬頭大叫:「嬤嬤!地鼠耶!」他的手臂指向松樹底下,小小的手掌與指頭淨是污泥。「嵇奕!看著嬤嬤!」這次的音量大的「足夠」引起男孩兒的「注意」 見孫子終於將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嵇嬤嬤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奕兒,嬤嬤在你出門時,吩咐過你什麼來著?」「呃……不……不許又將身子弄得一身是……是……泥——」那最後的「泥」字,幾乎是無聲。「那麼——顯然你是將嬤嬤所次代的話當耳邊風,不當一回事?」
「不是的,嬤嬤——」語氣理不直氣不壯心虛。
「哦?」嵇嬤嬤又揚起眉,「那麼這次『又』是什麼理由?」她這「乖」孫子不知又要搬出哪套「歪」理了?心知肚明的嵇嬤嬤不禁無奈地期待著。
「那是因為……因為……」小腦袋瓜快速地搜索著強而有力的脫罪之辭。「因為奕兒看見樹上有個鳥巢掛在枝叉間,一副搖搖欲墜……奕兒怕它會摔落地面,打破巢裡的鳥蛋,所以就爬上樹……結果不小心……而下面剛好有潭積水……於是……」正確的說法該是他發現一處鳥巢,而想上樹一探究竟。結果調皮的衝動之下,換來的是一身泥。 這套說辭嵇嬤嬤若信,那麼母豬也會上樹!嵇嬤嬤望著今年年僅九歲的孫子,內心一陣長歎。她放鬆山口己緊繃的表情,緩緩蹲下身,然後卷高袖口,撈起桶裡的濕布,將它擰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