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這要是摔下來有什麼三長兩短,嬤嬤將來如何面對你娘、你爹?嗯?」 嵇嬤嬤用毛巾拭淨了他臉上的污塊,一張乾淨的小臉,再次呈現於嵇嬤嬤眼前。她拉過那對小手,「你現在是嵇家僅存的血脈,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的話,咱們嵇家就無後了……奕兒懂嗎?」 嵇嬤嬤再用桶內所剩的井水沖淨孫子一雙污穢的腳丫子。她抬眼望著嵇奕,希望能得到他的保證。 知道自己又惹得嬤嬤傷心了,嵇奕小小的心靈升起不安,扭著衣角,「嬤嬤,奕兒知錯……奕兒不敢了——」「很好,」嵇嬤嬤慈愛的面容浮起笑意,她起身,揉揉寶貝孫子的一頭亂髮。「希望你不會很快就將它忘記!」
瞧見嬤嬤的笑靨,嵇奕咧嘴開心地笑道:「不,奕兒定牢記心頭,片刻不忘!奕兒保證「一」什麼『既出』!『死』什麼『難追』!」這句詞兒是他今早在學堂的窗口下偷聽來的,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狠狠背下的,意思好像是……是什麼?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啦!「哈!你這孩子在說什麼,怎麼嬤嬤一句也不懂?」嵇嬤嬤笑問。
「嗯,是奕兒今早在學堂『碰巧』聽來的!」小腦袋瓜認真地點道。學堂?嵇嬤嬤似乎想起什麼。「奕兒喜歡識字?」
「嗯!」男孩遲疑半晌才用力地點頭。嵇嬤嬤望著男孩透著希望的明眸,小心地開口:「奕兒……私塾並非咱們平常百姓隨便就能——」瞧見黑眸閃亮的神采瞬間被一抹黯淡所取代,嵇嬤嬤馬上改口道:「不過奕兒若真想習字,嬤嬤可拜託打鐵鋪的李大叔抽空教奕兒,人家李大叔倒也識得不少……」 嵇嬤嬤的聲音被一陣由遠而近的嚎啕哭喊聲所打斷。她挺直腰桿,循著發出驚動「金閣府」宅裡宅外的哭叫聲方向望去,瞧!那正穿過前庭拱門,奔於中庭長廊上,直衝夫人廂房的小小身影,不正是小「少爺」——金雪霽?而緊迫在他後頭的則是兩位花容失色的丫環。 哎呀!發生了什麼事啊!嵇嬤嬤眉頭一皺,匆匆趕往夫人的居所「無塵居」。
頃刻間,嵇嬤嬤也氣喘吁吁的趕到「無塵居」。
瞧見佇立在夫人廂房前,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的丫環們,她迎上前去。
「小菊、小竹!小少爺怎麼了?」
嵇嬤嬤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裡頭正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聲。
「嵇嬤嬤,這咱們姊妹倆也不清楚……我和小竹去到學堂前,正打算接回小少爺,豈料一腳尚未邁進門檻,便教突然竄出的小少爺給撞倒在地。落得我和小竹只得在後頭緊追不捨,而小少爺就這麼一路哭著回府,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是年紀較長的丫環小菊,恬靜的臉正因自認為失職,而慌亂的蒼白一片。「嵇嬤嬤嗎?」女性委婉的語調透過哭泣聲,由房裡輕輕傳出。
「是的,夫人。」嵇嬤嬤對著緊閉的門扇頷首應聲。
「進來吧,嵇嬤嬤。小菊、小竹,你們退下。」
「是!夫人。奴婢告退。」丟下遲疑的一眼,小菊、小竹兩人欠身舉步離去。
推門而入的嵇嬤嬤,視線首先飄向趴在娘親大腿上哭得淅瀝嘩啦,一身男裝打扮的娃兒。「夫人,小少爺他——」迎上嵇嬤嬤關切詢問的眼光,金雪翎柔美的姣顏露出一抹苦笑。「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來著?淨是哭哭啼啼的,問話也不答腔,直嚷著不去學堂……」擔憂的雙眼儘是不知所措,七年來總深鎖著一抹淡愁的如畫柳眉更是蹙緊。她求助地望著嵇嬤嬤。
嵇嬤嬤聞言不禁地蹙眉。她俯身喚道:「小少爺——」卻被突然大叫的童稚聲給嚇得猛退一步。「我不要再當什麼『小少爺』!他們都取笑我不男不女,娘娘腔!他們笑我投錯胎了,他們——哇……我不管,我不管,霽兒再也不去學堂!再也不要看到他們。霽兒討厭他們,討厭那群壤蛋!哇……娘……」亂嚷亂叫後,一張涕泗縱橫的小花臉又深深埋入娘親大腿的衣擺裡。
這一陣叫嚷,終於讓內心焦慮的兩人明白了事端。金雪翎與嵇嬤嬤驚愕萬分地對望一眼,這時嵇嬤嬤才驚覺到從自己背後「冒出」的孫子,正舉步移近那啜泣的身子。
「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不隨便掉眼淚的!」嵇奕想起每當自己想念娘親忍不住落淚時,爹爹總是對自己這樣訓誡。而他小小的心靈實在想不透有什麼事能讓「他」哭成這副德行?!嵇奕幾乎要替同是身為男孩子的「他」感到羞愧。
低泣聲改為抽噎,一張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臉蛋倏地抬起,轉向發聲的男孩。金雪霽水靈靈的一對大眼含淚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男孩」——「他」是此時此刻,世界上唯一令她感到討厭的——動物!
半晌後,抽噎聲再度由緩轉急,終至發展成爆發性的大哭。「哇……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男兒,我要哭,我偏要哭……你也是壞蛋!哇……」叫著叫著,金雪霽不再趴在娘親懷裡悶著哭,反而當著壞蛋的面,「理直氣壯」地嚎啕大哭。聽見霽兒大聲反駁的話,金雪翎和嵇嬤嬤嚇壞了!她們不安地同時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金雪翎的一顆心更是漏跳半拍地咚」聲!「霽兒!」她大驚失色地低呼出聲。
「娘娘為何非要霽兒打扮成這身裝扮?霽兒不喜歡,霽兒討厭!娘娘,霽兒討厭!」 面對女兒的指控,金雪翎一陣心酸,淚水倏然佔據雙眼。天啊!她又何嘗願意如此「霽兒,娘不是說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那至今未曾謀面的爹爹嗎?就當為娘的對不起你……霽兒……」金雪翎含著淚低聲誘哄解釋道,探出雙臂想將女兒低泣的身子擁入懷裡,沒料到卻遭女兒一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