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太冷清了。」蕭夫人看著她忙碌地準備泡茶的身影,「蕭瀟要我照顧妳……搬來跟我住吧。」
那個執拗的孩子,從來沒有原諒過她這個失職的母親--原本也是不值得原諒的,而她也沒期望會得到原諒--卻這樣低聲下氣的求她,只因為他知道了唐恬的現況。
這是那孩子唯一的心願,她怎麼能夠忽略?她過去已經忽略太多了。
「我住在這裡很好。」唐恬笑了笑,「蕭夫人,喝喝看,我最近在學泡茶,不過泡得不太好就是了。」
兩個寡言的人相對著喝茶,眺望著遙遠的街景。唐恬覺得很親切……像是蕭瀟回來了。
「最後那個月……」她從來沒有傾吐過的心事,不知道為什麼,終於可以說出來了。「蕭瀟發病的那個月,都沒有碰過茶壺。呵,我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居然沒有發現,實在太粗心了……許許多多的蛛絲馬跡,我卻只顧著自己的忙碌……真是……無可彌補的粗心。」
憂鬱深深的籠罩這個美麗的玻璃屋,像是一種絕望的香氛。兩個人各自陷入不同的回憶,卻都是回憶著相同的一個人。
蕭夫人驚訝的摸摸自己的臉頰,居然還有淚痕。
她多久沒哭過了?從丈夫愛上別人的那天起?在幸福的生活崩塌的那天起?還是丈夫為了愛人的死也跟著心死,眼中再也看不見她的那天起?
她一直沒有哭,一直想辦法要重建自己破碎的自尊,她活得很辛苦、很努力,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自己的子女……
「妳不要責怪自己不夠關心蕭瀟,妳已經做得夠好了。」蕭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最該被責怪的……是我,我這個母親……」說到「母親」這個字眼,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她還配稱是個母親嗎?
唐恬望了她好一會兒,柔柔笑了,「為什麼?蕭夫人,妳不是很愛他嗎?為了他的病焦心,甚至……不忍心違背他的請托。我是跟蕭家沒關係的人,妳還來看我,邀請我跟妳一起生活,不正是因為愛他嗎?每個人表現關愛的方式都不一樣,我相信……妳是個很好的母親。」
蕭夫人有些無措,狼狽的別開臉。
唐恬看著。呵,這點和蕭瀟多麼像。
「我可以抽煙嗎?」蕭夫人的聲音有些異樣,「對不起……」
唐恬點點頭,拿了煙灰缸過來。
臉色蒼白的蕭夫人抖著手,點了煙,狠狠地抽了一口。
「……過來跟我生活吧。」煙霧繚繞中,蕭夫人的臉孔朦朧起來,「不要讓我違背那孩子唯一的請求。妳的人生還很漫長,我不會干涉妳的感情生活,妳若願意,我可以幫妳尋找適合的對象……」
「我只適合蕭瀟。」她低下頭,「很抱歉要拒絕妳的好意,但是……我要留在這裡等他回來。」
「他或許……」觸及這個可能變成事實的臆測,蕭夫人心裡一陣劇烈刺痛。
「沒有那種或許!」唐恬緊緊抓著餐巾,指節都發白了,「不會有的!」
這種絕望的信心--抱持著蕭瀟一定會回來的信念,她是不是也該如此相信著?
兩人沉默了,屋裡只有茶水燒滾的啵啵輕響。
「我會再來的。」蕭夫人按熄了煙,站起來,「謝謝妳的茶。」
「歡迎妳再來。」唐恬送她出去,「或許,妳下次可以來吃飯?我會提早準備的。」
「……妳希望我再來嗎?」她望著這個兒子最愛的女人。或許她並不是一般的母親,所以感覺不到那種兒子被搶走的敵意,反而覺得……被這樣溫柔的女孩所愛,連她的心都覺得溫暖。
她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唐恬點點頭,笑容是真心的,「我很喜歡妳,蕭夫人。妳在這裡的時候……像是蕭瀟回家了,妳和蕭瀟真的好像。」
蕭夫人不自覺的又摸摸自己的臉。是嗎?真的那麼像嗎?
透過唐恬的溫柔,她像是和兒子有了真正的聯繫。
從這天之後,每每蕭夫人感到疲憊,都會來探望唐恬。原本蕭瀟是要她照顧唐恬的,但是……她反而像是被照顧的那個人。
在玻璃屋吃中飯,品嚐其實她也不愛吃的甜點,兩個愛著相同男人的女人,凝視著時序默默推進的花園。
直到櫻花盛開的季節,蕭瀟還是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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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個冬天,蕭瀟還是沒有回家,但是,觀察永嘉和蕭夫人的神色,唐恬知道應該沒有壞消息。
最初的椎心之痛已經過去了,她漸漸的磨練出一種堅忍。經過一個沒有蕭瀟的冬季,反而讓回憶更加鮮明。
她變得堅強了。
等蕭瀟回來,一定會嚇一跳吧?那個嬌怯的少女長大了。
原本對她放心不下的永嘉,發現她的甜點漸漸變得溫和柔軟,知道她站起來了,並沒有被擊倒。
不然,一直持續著那種燃燒生命的美味,他怕唐恬會提早燃盡了一切。
她的韌性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或許仍然憂悒,但是卻懷抱著堅定的信念--
蕭瀟一定會回來的。
這樣的信念讓她面對自己原本畏懼的父親時,居然還能鎮定的自問:為什麼我以前這麼怕他?他不過是我的父親而已,生下我,卻不代表可以主宰我。
「一起吃頓消夜吧,恬恬。」唐興國主動到飯店找正要下班的唐恬,像是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歧見。「我們父女倆也好久不見了。」
永嘉機警的走過來,她對他微笑,「沒事的,是我爸。」
那不是更糟糕嗎,永嘉皺起眉,除了蕭瀟的托付外,他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愛徒。
「真的沒事。」唐恬按著他的手,輕聲說:「相信我。」
他是很願意相信唐恬,但是,他不相信那個老狐狸!
「上車吧,恬恬,車子在外面等。」唐興國臉上堆滿慇勤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