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那個人是少爺?!
是少爺把她從火場帶出來,又進去替她拿紙鳶——
梔兒愕然抽氣,臉色慘白地奔上前,茴香見她又不要命地靠近火海,拚了命的一把抱住她。「危險呀,梔兒你不可以進去!」
「梔兒不要紙鳶了,不要了……少爺快出來,出來……別拿紙鳶了……」梔兒聲嘶力竭地哭喊。
「動作快!繼續滅火,快!」總管集方大聲吆喝,鎮定觀望,隨時準備進火場救人。
隨著時間點滴流逝,眾人的心情也愈來愈沉重,正當集方欲入火場時,一個步伐顛躓的黑影在火光裡漸趨清晰。
就見慕容湍抓著一隻半焦的紙鳶跌出屋子,倒在眾人迎上的攙扶中。
「少爺!」集方二話不說,把身上的外衣脫下浸濕,披在渾身發燙的慕容湍身上,一邊朝僕隸吩咐:「快去請大夫!」
王氏眼前一黑,也失去知覺。
「老夫人!」眾人一驚,連聲急喊。
滿臉淚痕的梔兒則是愕然呆立,眼前浮現出當年爹奔入火場救出娘、又回頭去救其他人的畫面,小小的身軀不住顫抖。
慕容府在驚悸中,度過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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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自慕容湍大病痊癒後,老天爺連讓他到地府門外徘徊的機會似乎都不肯給了,這場火只令他暫時嗆昏而已,體力恢復大半後,他便守在祖母床畔。
王氏仍沉陷昏迷,祝融之災造成的惶惶然,尚未散去。
「少爺,您還是回房歇下吧,大夫說老夫人沒有大礙,這裡有婢女會仔細照顧老夫人。」集方勸說道。
「我沒事。倒是你,集叔,忙了一整夜,去歇會兒。」慕容湍的目光,仍定在祖母佈滿歲月痕跡的老臉上。
「少爺……」
慕容湍抬眼,看出他欲言又止。「有事?」
「梔兒在老夫人房門外跪了一夜。」
已經問出起火原因,判斷實為梔兒離開房間卻未捻熄燭火的無心之過,於是僅罰她到洗房洗衣打雜半年,讓她記取教訓。但一看到她那自責驚懼的模樣,連平日說一是一的集方都覺得不忍。
聽人提及她,慕容湍的神色陡然一寒。
他是吃錯什麼藥,居然拿自己這條好不容易從閻王手中要回來的寶貴性命,奔入火海去救一個他打心底不願承認的小媳婦,甚至為她再度回到火場,只為拿一隻半毀的紙鳶?
她若就這麼葬身火海,他也不會難過半分,而且還會慶幸終於擺脫她,不必被迫接收一個非自己所要的女人,不是麼?但為什麼當他以為她被困在火海中時,胸口會有一種幾近爆裂的痛苦?!
該死的!
「愛跪就讓她跪。」他咬牙冶道。
「少爺,梔兒的情況不太對勁……」集方還是決定說出實情。「她的爹娘為官府的織染署工作,染房一場大火奪走她爹娘性命,當年只有七歲的梔兒目睹一切。屬下想,昨夜之災也許喚起她沉痛的回憶,尤其少爺再度進入火場的當下,她幾乎崩潰哭嚷著她不要紙鳶了,只求少爺能平安無事。」
集方的一席話,在慕容湍懊怒的心中掀起另一波異樣感受,他眉心微鎖,默然不語。
在梔兒心中,他很重要麼?他做的紙鳶比她的性命還重要?
「少爺?」
「集叔,你也認為我應該正視杜梔兒,所以該去好好安慰她,而非任她恐懼、自責?」
「對梔兒來說,少爺的一句話勝過旁人的安慰,也能厲過萬千責罰。」這幾年來,他看得出梔兒這孩子對少爺的赤誠與敬畏,那是一般奴僕抵不上的。
連從小看他長大的集叔,都拐著彎勸他接受杜梔兒!慕容湍煩躁地起身,步出祖母的寢房。
一到門外,果然看見一身凌亂狼狽的梔兒跪在門口,小手還緊緊抱著半毀的紙鳶,他心口突地一緊。
「起來!」甩去心上異樣的紛亂,他惡聲惡氣命令。
梔兒聞聲抬頭,見著來人,早巳哭得紅腫的雙眼又是一紅。
「起來,沒聽到麼!」看到她左手還纏著布條,燻黑的小臉劃過一道道淚痕,慕容湍把心頭冒出來的窒悶歸咎於她的醜樣。
「梔兒知錯了,求少爺原諒……」她啞聲央求。
「不聽話?我叫你起來就起來!」
她不敢違逆,忍痛試著直立起失去知覺的膝蓋,豈料雙腿一軟,小小的膝頭又即將重新和地面黏在一起——
慕容湍大手一撈,讓她跌在自己懷中,不客氣的怒斥在她頭上爆發——
「笨蛋!連站都站不好,還妄想救什麼紙鳶!」如果任她往地上一撞,非撞出好幾天都化不開的瘀青不可!
感覺環抱著她的手臂溫熱有力,耳邊聽見埋在寬闊胸膛下的心正安然無事地跳動著,整夜宛如踩在懸崖上的梔兒,像是攀住了終於出現的援手,頓時抱住他精瘦的腰桿號啕大哭,其間還夾雜了頻頻不斷的道歉聲。
「嗚嗚,梔兒對不起少爺……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懷中纖細嬌小的身軀似乎塞滿了強烈的恐慌,他的心頭沒來由地緊揪。
「夠了,我沒事,不要哭!」他粗聲道。
夫,他究竟在搞什麼?哄一個專來伺候他的小娃娃,有沒有天理呀!
慕容湍在懊惱低咒的同時,卻沒發現自己下意識收緊了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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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蟬聲唧唧,伴和書齋裡的談話聲。
梔兒端來茶水,書齋裡兩名男子正自顧自討論。
「由於去年冬季格外乾寒,蘇枋、紅花此類做朱色染料的植物,以及梔子、蓋草此類做為黃色染料的植物,今年生得並不佳。」
說話的是年約四十的染坊管事程大興,程家兩代都是慕容府的染坊管事。
近兩載,王氏已逐漸下放家業給慕容湍打理,因此,各作坊管事遇事都會與慕容湍報告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