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黃兩色染布影響有多大?」
「回少爺,怕是得減至一半。其實增采硃砂、石黃礦,來維持朱、黃兩色的染料量亦無不可,但成本高得多、費時也久。」福態的圓臉,兩道眉頭深鎖。
總而言之,此兩色用量之高不遑多讓,無論采不採行替代方案,損失都大了!
慕容湍斂眉沉吟,而後道:
「無論皇親國戚或平民百姓,現有的色料先染買方近三月預定的布疋。另外,通知礦區增采硃砂及石黃一倍的量應急,先這樣辦。」但他明白光是這樣還不能完全彌補虧損。「程管事,我想找些相關記載,需要你從旁協助。」
「屬下定當傾力。」程大興拱手作揖,對這位年方弱冠的年輕主子沒有挑剔,慕容湍雖然出身大戶,對織染卻願意從基礎學起,凡事親力親為,實屬難能可貴。
斟完茶的梔兒本應退出書房,但聽見他們的談話後,忍不住駐足。
「請問……有試過茜草和槐米來做染料麼?」
她的詢問,引起他們的注意。尤其是程大興,連忙追問:
「你是說茜草、槐米這兩種藥草?」
「對,它們雖是藥草,但茜草也能提煉紅色染料,槐米能提煉黃色染料。」
經她一提,程大興茅塞頓開,豁然拍掌——「哎呀!你這麼一提,我印象中好像聽先父曾說過,某些藥材能做為染料沒錯!小姑娘,你怎會知道?」
梔兒戰戰兢兢望向慕容湍,深怕他認為自己憑什麼大放厥詞,方纔的脫口出言已經令她有些羞赧。
「說。」慕容湍盯著她怯怯的神情,薄唇吐出一個字,等著聽。
「是……」梔兒據實以生口。
「那是我爹教我的,我爹曾是染坊師傅,他說過茜草是涼血活血的藥材,亦可煉成染料,在江南分佈極廣,受寒害的程度會比京城來的小;梔子耐寒力弱,蓋草生長不喜乾燥,所以才會長得差,槐米的花期在夏季、結果期是初秋,今年應該來得及采收。」
一對波瀾不興的黑眸掠過幾不可辨的波動,一張認真的小臉映入其中。
「太好了!終於找到應急的方法了,我這就回去讓人採來提煉!」程大興如釋重負,眉頭上的鬱結也解開了。「小姑娘,你還懂得哪些染料?青色、黑色的也懂否?」
「青色類有鼠李,黑色類有皂鬥。」
看她對答如流,程大興頗為讚賞,不禁提議:「少爺,屬下見這位小姑娘頗有天分,是否能向您要她來染坊學習、幫忙?」程大興當然不知自己要的是「誰」。
梔兒心口一頓,呼吸有片刻的凝滯。
少爺會要她去麼?
「她——」不去。
慕容湍煞住差點出口的拒絕,對自己由衷的反對感到訝異,矛盾與懊惱在眉心交鋒。他不是一直都希望杜梔兒能遠離他的視線麼!現下終於有藉口摒開她,他還反對什麼?
甩開糾結於心的莫名煩悶,慕容湍刻意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矜淡黑眸掃向那張擁有黑白分明清眸的小臉。
「從明日起,你去染坊做事。」
他的決定,無疑讓梔兒頓在半空的心,往下倏沉。
少爺寧可趕她到染坊,也不願讓她留在府裡……
程大興開懷而笑,忙不迭提醒一旁默不作聲的梔兒。「少爺讓你到外頭見見世面,可比當個丫鬟有意義許多,還不快謝恩!」主子果然是個惜才愛才之人哪!
梔兒喉頭一哽,福身的同時,也惹動揮之不去的心傷。
「梔兒謝過少爺……」
第五章
茶溫不對。
慕容湍眉頭微攏,正要抬眼斥責備茶的丫鬟,但映人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那個人,到口的慍語只能吞回腹中。
他不飲涼茶,即使正值炎炎夏日也不例外,唯有梔兒清楚他的習慣,實在不應該讓她到染坊去——
該死!
他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何時開始,他竟然習慣杜梔兒的存在?!
慕容湍握拳,對矛盾紊亂的思緒感到憤惱,盯著那盅喝了一口的冰鎮涼茶,他的火氣不降反升。
「冰涼透心,通體舒暢,好茶!」 一旁,讚不絕口的秦嘯日,突然發現好友繃著俊顏,臉色難看到活像有人賞了他一巴掌。「怎麼了,茶不對勁?」
「沒有。」慕容湍悶道,仰頭將茶一口飲盡。
不像沒事,不過他老兄既然說沒事,那就沒事吧。秦嘯日揚了揚眉宇,不打算捋虎鬚,自顧四處張望半晌,他的動作引起慕容湍側目。
「找什麼?」
「今日侍茶的人怎麼不是梔兒,她上哪去了?」
「你問她做什麼。」慕容湍目光一沉,不覺醋意橫生。
「沒什麼——」好友僵硬防備的神情讓秦嘯日若有所悟,某個念頭在腦海勾勒成形,他馬上又加了一句:「只不過有件東西想親手交給她。」
親手?
「什麼東西?」慕容湍連唇角都沉了下去。
秦大公子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涼茶。 「不足掛齒的東西。對了,我方才問你,梔兒上哪去了,你還沒回答我。」
「她不在府裡。」這幾個字,幾乎是從慕容湍的齒縫進出來的。那個「不足掛齒」的東西是什麼?他們幾時走得這麼近了?
「那可真不巧!」秦嘯日一臉惋惜。「罷了,改日我再——」
「沒有改日。」慕容湍不客氣地打斷好友的未竟之言。
沒有改日?「你不會終於忍無可忍,把梔兒給掃地出府了吧?」有這個可能,畢竟慕容湍從未給過梔兒好臉色看。
「沒有。」
「慕容,我從以前就很好奇,你與梔兒主僕倆既然氣不合」,你何必執意留她在湍樓大眼瞪小眼?」別人的家務事他不應該管、也不想管,但他實在是想不透好友何苦為難自己。
「不是我執意,而是祖奶奶。五年前,她老人家替我納媳沖喜,從此要那個小我七歲的沖喜新娘服侍我。」五年來,慕容湍首次對此事坦承不諱,而且有股非要秦嘯日知道不可的強烈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