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由慕容府下人口中得知,杜梔兒是慕容家買來替慕容湍沖喜的新娘,她對杜梔兒就嫉妒得要命,這個沒錢沒勢的小孤女,有什麼資格嫁給慕容湍!
「再說,湍哥哥五年前會離家,泰半是因為被你逼走,他根本討厭你、不想娶你,你不能走,所以他走。我沒說錯吧?」
見梔兒瑟縮地站在原地,和主子一個鼻孔出氣的冬青,惡意推了梔兒一把。
「回話呀,我家小姐問你話,還不快說!」
施詠蝶指明的事實,宛如回程的沉重車馬,又把梔兒縮在心底的自卑再度輾過一遍,重重輾過。
「小姐沒說錯……奴婢從不敢奢望少爺憐疼……」
「還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施詠蝶自信她的美貌絕對超越杜梔兒,加上她與慕容湍門當戶對,慕容湍又待她極好,所以即使慕容湍不在府中的這些日子,她依然勤於來訪向老夫人間安,現在連老夫人都有意要促成兩家婚事,而她坐上慕容家少夫人的寶座是遲早的事,諒杜梔兒也壞不了她的美事!
「好心告訴你,只有我家小姐才能成為慕容少爺的元配妻子!」冬青的氣焰會這麼高張也無可厚非,她早就認定她的主子將來是慕容家的女主人。
「冬青,你太多嘴了!」施詠蝶甩眼輕斥。「不過,既然冬青都說溜嘴了,多你一個知道也沒差。老夫人有意要我嫁給湍哥哥,你怎麼也不可能跟我比,懂麼?冬青,咱們走。」她朝木然的梔兒冷哼了聲,才款步輕栘離開。
「哼!」趾高氣昂的冬青,也跟著用鼻孔對梔兒大大哼一口氣,甩頭追隨主子。
梔兒蹲身拾起地上殘破不堪的紙鳶。
她將紙鳶牢牢抱在胸口,藉以掩飾心口傳來的疼痛。
只是,已經分不清心口的揪疼,到底是來自於施詠蝶所說的話,還是因為毀壞的紙鳶……
第六章
冬日初升,晨光熙微。
一道碩長身影,踏著沉穩步履走入寂靜的院落。
回到熟悉的居室,來人環顧四周,人眼所見均窗明几淨,不惹一絲塵埃,連擺設也都原封不動,維持他離開前的原貌。
顯然,就算他不在府中,也有人勤於灑掃此地。
忽地一陣細碎遲滯的跫音由遠而近傳來。
天剛亮,會是誰?當他警覺地回過身,一道木頭的墜地聲跟著響起——
砰!一個裝水的木桶在他面前翻覆,水灑了一地,房內霎時成了水鄉澤國。
雙手提著水桶的女子才踏入門檻,乍見房內之人時,白皙無瑕的俏臉寫滿了震驚,圓瞠的明眸裡儘是不敢置信,粉唇因訝異而微啟,於是……忘了手中的水桶。
他——
「不認得我?」他倒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一身鵝黃色衫裙的她,比起五年前長高不少,身材雖然依舊纖細,但已不見稚氣未脫的模樣,敦他一眼就認出她的,是那對黑白分明的水眸,仍舊宛如兩泓清池的眸……即使遠行也依然牽扯著他心魂的眸。
聞聲,梔兒又是眨眼、又是揉眼睛,最後還用力擰了自己臉皮一下。
唔,會痛,不是錯覺……
他的身形更為挺拔軒昂,面容更加陽剛懾人,也比以前黝黑了些,而那俊凜不凡的五官與低沉不羈的嗓音,確實是——
「少爺……」她眼眶一熱。
這一刻她深深體悟到,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就一趙相思的旅程來說,好似走了一輩子,那麼遠……
少爺回府了,就站在她面前。面前……
梔兒倏地垂首,沒忘記慕容湍有多麼不情願看到她。
「在我房裡留一灘水,你想去哪?」他沉聲喚住一腳已經伸到門檻外的人兒。
水?她定睛一看,恍然意識到自己製造的混亂——
哎呀!「是梔兒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她驚得收回腳,惶然跪地,趕緊用抹布吸起地上的水,把水擰回木桶中,就連裙子髒濕透涼也渾然無覺。
她的迭聲道歉讓慕容湍想起以前。
梔兒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柔順模樣,深怕他因她做錯事而趕她出府;但始料未及的是,最後反而是他放逐自己,離家五年。
五年前的他,深深對自己被擺佈的命運感到不平,同時也對她在他心底所掀起的狂濤巨瀾感到氣憤與迷惘,當時,他有種被自己背叛的感覺,對自己深惡痛絕。
沒錯,他之所以痛惡自己,就是因為無法否認梔兒對他造成的影響,早巳讓他在不知不覺間習慣有她的日子,而他無法跟這樣的自己妥協!
於是,他藉口遊歷江南而離開了。
原以為遠遠逃開,就能阻止吞沒他理智的矛盾繼續擴大,但沒想到梔兒的好卻在他心上愈顯清晰,她的善良及固執總會在不經意時,佔據他的腦海——
他曾在杭州街上看見孩童吃著糖葫蘆時,不經意的想起她;曾在川蜀最有名的墨坊看見印刷成冊的書籍時想起她,曾在桂林水畔看見少女戲紙鳶時想起她;也曾在面對一大片梔子林時腦中只有她;即使他百般抗拒、試著把那雙清澈大眼從心版剔除,但仍舊失敗了。
愈來愈深的困惑,致使他不得不正視秦嘯日說過的話——
梔兒注定得伺候你一輩子,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你不覺愧對梔兒?她是你的媳婦已是既定的事實,何不接受它。
或許就是因為梔兒的好,他才深覺對她有所愧疚,始終無法忘卻這個壓在肩上的「責任」,所以他選擇面對注定的事實,回到有她的地方,不再逃避。
既然逃不了一世,但逃了十年,也夠了!慕容湍諷刺地想。
「起來。」他皺眉拉起跪在地上的人兒,扯入懷中,忽然覺得她把自己當成下人的樣子很礙眼,既然決定娶她,她不需要再把自己定位得這麼卑下。
是,他會娶她,只不過,他們的夫妻情分僅止於義,沒有別的了。
梔兒背脊僵直,眸光緊張萬分地定在他的襟口,不敢亂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