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平姑娘和主子去逛市集,發生了什麼事嗎?出門前,平姑娘還生龍活虎的,為什麼一回來,非但晚膳食不下嚥,後來還大吐特吐,今天一整日的膳食完全沒動,連茶水亦無法人口,直到腹裡的東西都吐淨了,開始嘔出腹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龍炎天朝啞奴道。
啞奴頷首退出客房,留下龍炎天與平安兩人。
夜燭的紅焰,在幽室裡閃熠,映出榻上女子一臉虛倦。
龍炎天長指輕觸置於衾被上的纖腕,想替她把脈,卻被她下意識避開。
她的力道虛乏,但仍堅定顯示出她不願診脈之意。他其實無需理會她如病弱小兔般微弱的抗拒,不過,他沒有勉強她。
「你一夜沒合眼?」不需問,他也能借光源看見她眼窩下的兩淫暗澤。
「睡不著……」蒼白乾澀的菱唇微掀,滾出氣虛的沙啞低喁。
一閉眼,腦海就浮現老乞丐佝淒的身影,她渾身更難受了,好想吐。
她原本有機會救老乞丐,原本有的……
一陣嘔吐感自腹中翻捅直上,平安發出一聲難受的呻吟,原以為又得承受火灼般炙燒喉嚨的疼痛,然而龍炎天的大掌隔著單衣,在她微涼腹部與手心上的穴道輕柔按壓,替她抹去想要嘔吐的不適。
她無心探究他何時探手入被,亦無力阻止他過度親暱的行徑,只能氣若游絲的輕喘。慘白俏臉失去往常的紅潤,看得龍炎天俊朗眉峰攏成兩座小山。
「你沒有錯,別懲罰你自己。」他低道。
溫熱的大手似有神力,在持續且輕緩的按摩下,平安渾身的不適奇異的緩和下來,冰冷的手、腹也逐漸找回失去的溫度,昏沉的神智逐一清醒。
「我,懲罰自己?」口乾舌燥的她,說話時喉嚨都覺得似火在焚,說得困難。
「你的良心正在譴責你所做的決定。」而逼她面對良心譴責的人,正是他。
平安的後腦杓靠在他頸側,看不見龍炎天說話的神情,不知他此刻表情是輕蔑的譏諷、還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
「是嗎……是我自己,不允許淨坦麼做的嗎……」
這不是她的心意嗎?在他給的第二次機會裡,選擇了合同,放棄了老乞丐。
她照著龍炎天的話想,反正老乞丐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死了沒人會為他掬一把同情淚,活著也僅能卑賤的度過有一餐沒一頓的苦日子;反正老乞丐只是個陌生人,跟他比起來,嘯日少王的囑托重要太多太多了;反正老乞丐的死活不關她的事,只要她這麼想,就能明白,自私一點,其實也沒什麼--
「唔……」好難受,好想吐……
「安兒,別想了。」龍炎天制止她繼續想下去,騰出左掌拍拊纖弱的背脊。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味藥材,湊近蒼白小嘴。「這是參片,含入嘴裡。」
她乏力的輕晃螓首,不想碰任何食物。
「參片能補氣安神、增進食慾,不想這麼不舒服就聽話含著。」他半哄半誘,語氣聽起來不容置疑,聲音卻如細羽輕柔無比。
在他柔聲哄誘下,平安不知怎麼的就會輕易棄守原則,聽話含人參片,但人參的苦澀滋味沁入粉舌,小臉皺成一團。「苦……」
「不准吐。你不餓嗎?」
「餓呀……」她餓了一天一夜了,可是根本吞不下任何食物。
「我已經差啞奴熬些紅棗粥讓你開胃,可你得先把參片含著。在狂吐之後,你的食道亦遭受脾胃酸液之苦,人參可助你泌些津液潤喉,好些了便能喝粥。啞奴煮的紅棗粥甘甜無比、清香爽口,你一定會喜歡。」
平安聽了忍不住咽嚥唾沫,為了紅棗粥,只好皺著眉頭把嘴裡泛開的苦忍下。
「好乖。」龍炎天抿唇一笑,眉間深鎖的直紋有了退讓的跡象。
「安兒,我會讓石凌把老乞丐找來,替他治病。」
明知違背良心之事她做不來,他仍執意將她推人受良知煎熬的深淵,她如他所願,是懂了自私、選了自利沒錯,後果卻非他所樂見。
如今,他後悔了,他倒情願她不懂自私為何物,或者該說,他情願她不懂冷漠為何物,別變得跟他一樣。
她太美好,好到他不該心存褻瀆。
「可是……你答應的合同……」
「照算不誤。噓,不希望我反悔的話就別再開口,試著閉上眼睡一覺。」他壓低俊顏在她耳畔道,有力的雙臂宛如把握最後機會,更加緊擁她。
「謝謝你……」
感覺哽在心口的窒悶一點一滴消散,平安如釋重負的合上沉重的眼皮,靜靜聽著耳邊那副胸膛下沉穩的心跳聲,在散發淡淡檀香與溫柔的懷抱裡,她的唇邊掛著淺笑,安心入眠。
直到她發出淺淺的甜鼾,龍炎天才將懷中的人兒安置回枕上,將她的長髮攏到枕畔,凝視她滿足的睡臉。
他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就這麼看她一輩子,但這樣的自己,能嗎?
龍炎天俯身輕吻那兩瓣微揚的菱唇,銜出她嘴裡的參片,皺眉。
是苦味……
他明白,與她共苦,不是他能奢想的希冀。
男人抬首低咒,本該阻止的慾望,卻又無法饜足的再三留連。
第八章
三日後,平安在啞奴的細心照料下,身子已經轉好無礙,此時正寶貝的拍著收在衫襟裡的合同,踏著輕快步伐走向龍炎天的居室,準備請他實踐諾言簽約。
來到居室外,忽聞屋內傳出一道陌生老嗓,她驟然止步,不打算進門打擾,卻在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時,不由得好奇駐足傾聽。
「小子,看你氣色不差嘛,看樣子暫時死不了。」
說話的蒼發老人年歲雖大,卻聲如洪鐘、氣如虹,一點也不輸年輕人。
「七老八十的你都還沒躺進棺材,哪輪得到我。長幼有序,要躺也得由你老人家先躺。」貴妃椅上,龍炎天傭懶的支頤啃著花生米,冷情的回嘴。
「有何不可!到時我躺在棺材裡,於情於理你這孫子都得向我磕三個響頭,值得、值得!」老人得意的逸出朗朗大笑,把人人忌諱的生死掛在嘴邊,一點恐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