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魂使者平時便是在冥界四處附近巡邏;枉死城一帶除了鍾重之外,還有幾個斗蓬人悄然佇立的身影。
珍珠跟在狩魂使者身邊望著那少婦,那聲聲哀戚的泣聲打動了她。望著那少婦,不過才二十出頭,是芳華正盛的歲月,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死了?
「快走快走!不要拖拖拉拉!」
少婦遲疑的腳步令得鬼差不耐煩起來,他們惡聲惡氣地推著她;少婦腳底一個踉蹌,與懷中嬰孩一同跌落,他們的哭聲更響亮了!
「住手!」珍珠忍不住叫道,奔上前去扶起少婦。「妳沒事吧?」
少婦抬起那張無血色的臉,她頸項上有著明顯的痕跡……她是懸樑自盡的,穿著一身紅衣懸樑,她是想化為厲鬼復仇,卻沒想到復仇不成,卻來到了枉死城。
「妳是誰?!」兩名鬼差一左一右攔住珍珠,手上巨大的鬼叉筆直指著她。「快鬆手!」
斗蓬迅速來到珍珠身邊,兩名鬼差一見他,便退了兩步恭敬道:「狩魂使者!」
「妳……怎麼這麼想不開?」珍珠望著少婦頸項上的傷痕,忍不住歎息道。
「我不是自願的!是我家官人……他戀上了綺紅樓的粉頭……」少婦哭得聲嘶力竭,緊緊懷抱著那還未成形的小嬰孩奮力地喊著,她的雙手五指曲成了弓狀,顯得如此凌厲、怨恨!
「粉頭?」珍珠楞楞地望著那少婦,這兩個字在她活著的時候尚且沒聽過,更遑論現在她已經死了。
「是那不要臉的娼妓唆使他的!那不要臉的娼妓唆使我家官人離開我!他不顧我已有了身孕、不顧家中還有八旬高堂,他們雙宿雙棲、他們……我要他們悔之莫及!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我好恨!好恨啊……」
少婦毒辣的怨恨如此清晰,驚得珍珠原本扶持的手不由得鬆了開來。
「快起來!」兩名鬼差使勁推著少婦,「有什麼話等妳離了枉死城再去與閻羅申訴!」
珍珠這次沒有攔阻了,她眼睜睜地望著那少婦被押進了枉死城中,穿過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消失在虛無之中;但少婦淒厲怨恨的哭泣聲卻還是縈繞不去,而那還沒有面目的孩子……她不由得感到一陣膽寒。人生……淒苦如此?
她在枉死城有多少年頭了?
聽過多少類似的故事、聽過多少淒涼的泣聲?
多少負心良人、多少紅顏薄命、多少面目不全的孩子、多少……她從來都不記得,從來都不承認。
不……她與王爺是不同的,王爺不會如此待她。他們之間的感情必然不同,否則怎能讓她苦守枉死城如此多年?
鍾重站在她身後良久,突然輕輕地拍拍她的肩。
珍珠回過神來;如果此刻她還有肉身,恐怕臉色早已一片死白。
走吧。
她彷彿聽到狩魂使無聲的聲音。
珍珠默然跟在他身後,懷疑他怎麼可以對這一切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會心痛?不會難受嗎?
「為什麼菩薩叫你『金蟲蟲』?」
鍾重停住了腳步。原本她並不期待他回答這個問題,但神奇的是,鍾重竟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低啞,很深很深、很沉很沉的聲音,若有似無——
她想起了鍾重捉拿紅鬼那一幕。當時他也說了話,可見鍾重不是不會說話,他只是不願意、或者懶得說話而已。
「本使轉世為人之前一直都是一隻蟲,輪迴多少世自己也不知道了,但總之本使當蟲的時間遠多過當人的時間。」
珍珠錯愕地望著他,眼前這是……一隻蟲?
「當一隻蟲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醒來便是吃喝,累了便是睡,有時會讓無心的人踩死,有時活到時辰到了,自己便死了。」
「好像很無趣……」
「當個人未必比當一隻蟲有趣。」鍾重反而微笑,「當個人多聿苦,要愛、要恨、要活、要死,生老病死又由不得自己掌控,當一隻蟲簡單得多。」
珍珠搖搖頭。這狩魂使沒半點感情,也沒半點人性,只是也不特別令人討厭就是了。鍾重好似一張白紙,而上面什麼也沒寫。
比較起來,轉生使就顯得可愛得多,起碼像個「人」。
「妳又為什麼想當一棵樹?」
珍珠的表情立刻溫柔起來。「因為當一棵樹可以不用喝孟婆湯,因為當一棵樹我就可以靜靜地等五百年,等我的良人轉世。」
鍾重望著她,癡心癡情的鬼他見得多了,但如此程度的,她倒是頭一個。
「五百年很久,是妳無法想像的那麼久,妳該感謝命運沒讓妳真的當一棵活五百年的樹。」
珍珠不悅,「你根本不瞭解我!」
「沒有任何感情可以支撐五百年。」他下了結語。
珍珠惱怒!「那是你!因為你只是一隻蟲,一隻蟲永遠都不會明白!不管是五百年還是五千年,我都會等著王爺轉世!」
鍾重微笑,不置可否。
惱怒!
鍾重那篤定的態度令她又惱又恨!他不懂,一隻蟲懂得什麼……
想到要跟這只蟲相處五百年……她真寧願再去求菩薩一次,還是當一棵樹好了……可是樹木跟蟲似乎脫不了關係?
珍珠更惱了!她決定不跟鍾重說話,跟這種蟲子反正也無話可說。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那是威武王府的湖畔,那裡上演著重複了千次、萬次的情節。
所有的細節全是那麼的清晰,甚至愈來愈清晰。
湖畔花園的奇花異草、涼亭裡放著的精美佳餚,每一樣都活色生香,彷彿實物一般。
鬼的記憶會消失,所有的鬼都是一樣的,隨著時間愈來愈長久,記憶愈來愈模糊,可是她卻不會。
她為什麼不會呢?他不明白。
當然,他只是一隻蟲,他從來沒當過王爺、沒當過王妃,所以不會明白。
但他也曾經是人,擁有過妻子、兒女,也有過愛恨情仇,只是那一切對他來說卻顯得那麼的遙遠而不真實,那彷彿只是他當蟲子的時候所作過的一場夢——一場虛幻而短暫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