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死後不是也在望鄉台看過他們了嗎?他們現在過得很平靜,妳又何必苦苦糾纏?」
「你不明白!」鬼魂哭得斷腸,沒有眼淚的鬼魂所發出的哀鳴之聲入骨入肉。鬼哭是最為難聽的,因為那聲音裡滿滿的都是絕望。
「本使無須明白,本使只知道妳擅自脫逃,不過念在妳並無惡行的份上,現在就跟本使回去喝孟婆湯,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
「求求你!」鬼魂撲到他的腳下不斷地磕著頭。「我真的很想見見他們!只要再讓我看一眼就好了!求求你!只要能再看一眼!」
鍾重無言地望著這鬼魂,名為李雲英的女魂生前過得並不好,他的丈夫長年臥病在床,所有家計都由她一個人承擔,兩個兒女雖然還算孝順,但也不過是中等資質,從來沒能讓她過什麼好日子。
那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麼好眷戀的?
她好不容易死了,又不用在地獄受苦,投胎轉世之後可以過比現在好上許多的日子,她卻不願意,甘冒大險逃出奈河橋,只是為了再見他們一面——這些凡人的心思真的很難猜測。他從來都不懂,就算跟珍珠相處了五百年,也仍然想不透這到底是所為何來?
「我求你!求求你!只要能讓我再見他們一面,來世雲英給您作牛作馬都心甘情願!求求你!讓我再看看他們!」
換了過去,他會直接給她銬上手鐐腳銬,然後拖去奈河橋,管她如何哭叫哀號都不能動搖他執行任務,但這次他卻猶豫了。
如果珍珠在場,她一定會陪著這女魂哭得唏哩嘩啦,苦苦哀求他通融一次吧?
其實這些年來他豈止通融一次,他通融的數量多得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很荒唐。
「就只一眼。」他冷然說道。又是一次通融,只不過這次珍珠不在他身邊。他真的不明白他們的想法,也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變了,他千年不變的心,幾時變得如此柔軟易感?
女魂狂喜地不斷磕頭。「謝謝狩魂使大恩!就只一眼!就只一眼!」
轉眼間,他們已經到了望鄉台前,那巨大的鏡子矗立在天地之間,清明澄淨的鏡於就他看來只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但婦人卻哭倒在鏡前。
她摸著鏡子,彷彿他的至親就在眼前;她伏在鏡子上不斷地對著鏡中毫無所覺的人兒說著話,哀戚無比。
鍾重靜靜地等著。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鏡子裡看到什麼,許多年前他曾經看過,次次都是一片空白,因為他心上從沒惦記過什麼。
過了良久,他認為時間到了,該帶女魂回去交差了,回頭一望鏡子,卻不由得傻住了!
鏡子裡出現珍珠的身影。
那是一間小孩子的房間,裡面擺著一張小書桌、一張小床跟無數的書籍玩具;一個小男孩坐在書桌前做功課,書桌正前方是一面窗,珍珠就癡傻地站在窗外凝視著小男孩。
那小男孩就是轉世的朱業?
珍珠那癡傻的眼神給了他答案:那就是朱業,是珍珠等了幾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男人。
望著那景象,他的心竟然重重的撼動,有什麼東西崩斷了似的。
他動彈不得,只能楞楞地望著鏡子裡的一切。他早就沒有心了,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為什麼他會感到此時此刻的一切這般的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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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人間真的好有趣!
珍珠跟著那美貌婦人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動。婦人將一些白米放進長相奇怪的鍋子裡,不知按了什麼東西之後不久,那鍋子便開始緩緩地冒著熱氣。薪火呢?珍珠繞著那鍋子前前後後找尋著,明明就沒見著火啊,怎麼鍋子會冒氣?
那婦人把幾塊肉放在一塊黑色的鐵板上,生肉立刻滋滋作響。好奇怪啊,火呢火呢?
也許藏在大櫃子裡?珍珠鑽進櫃子左看右看,什麼也沒有,沒有薪火。
婦人拿出一個透明杯子,把一些蔬果扔進去。
這又是作啥?
婦人哼著歌,又按了某個奇怪的開關——吱地一聲,那些蔬果在杯子裡亂轉起來。
「嘩!這是什麼法術?!」珍珠感到新奇極了。沒多久,那婦人便將已經打成汁的蔬果倒進杯子,而那杯子竟是當年他們視為奇珍異寶的水晶琉璃杯,然後呼嚕呼嚕喝下肚子。「唉啊,這樣不會鬧肚子嗎?這全是生的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男孩笑躺在沙發上滾來滾去。
「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婦人狐疑地望著小兒子;她看看自己手上的杯子,沒什麼奇怪的。
「沒事……是卡通……卡通好好笑……哈哈哈哈!」
「卡通?電視沒開啊,任小少爺。」
「我剛剛關掉了,因為太好笑了!」小男孩在沙發上滾動,笑得掉出眼淚來。
「陰陽怪氣的,你別學你大哥啊,他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常常動不動就一個人笑得倒在地上。」任太太搖搖頭,一臉無奈。「家裡有一個瘋子就夠了。」
小男孩沒回答,只是趴在沙發上眼睛發亮地望著廚房。
他看得到自己嗎?珍珠也狐疑地這麼想,但又覺得不大可能。她來回人間多次了,只有道士術士能瞧得見她,小王爺年紀還這麼小,也沒什麼修行,他不可能看得見自己才對。
為了萬全起見,珍珠還是走到沙發前微微瞇起眼做出兇惡的臉瞪著小男孩。
小男孩突然開始哼起歌,然後說:「我現在要看電視了。」
好啊好啊,那個盒子有趣得緊!裡面會有好多人跑來跑去,有時哭有時笑,還有許許多多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她跟所有沒見過電視的鬼一樣跑進電視裡去找過,不過裡面確實什麼都沒有的,除了一大堆的線之外。
「現在要看什麼呢?」
「看那三隻會飛的小老鼠!看那三隻會飛的小老鼠!」珍珠在一旁興奮地建議,也不管小男孩到底聽不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