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她感到恐懼。
輕按下門鈴,邢雙芸站在汪家門口等著。
「雙芸,」開門的是汪笙,親熱地拉她進屋。「快進來!我材料都準備好了哦!」
「汪伯伯、汪伯母。」邢雙芸向沙發上的汪氏夫妻點頭打招呼。
汪母回以笑容,汪父則冷冷看她一眼,又繼續專注在手上的PDA。
「你拿什麼啊?粽子?」汪笙幫她提過手上的袋子。
「我阿姨要我拿來的,給……你們吃的。」踏進廚房,就見汪懷瑋雙手都是麵粉,正站在流理台邊跟麵團奮鬥。
「晚……晚安。」他揮手跟她打招呼,隨即低頭繼續忙碌。
汪笙翻開食譜,「我們先做別的,把模型塗上奶油」
客廳傳來汪母的聲音,「阿笙,有你的電話!」
「誰啊?人家正在忙欸。」汪笙嘟嘴,向邢雙芸甜甜一笑,「等我回來再開始做哦。」轉頭跑出廚房。
一時無事可做,邢雙芸遲疑一下,走到汪懷瑋身邊,「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準備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他沒抬頭,假裝忙碌。
這兩天總覺得難以面對她,因為常想到那一晚在後車廂裡……他努力說服自己,當時情況緊急,並不代表什麼,可總是難以釋懷……也許確實是有什麼,才難以說服自己吧?
她低聲道:「謝謝你幫我圓謊。」
「沒什麼啦,要不是小齊剛好可以配合,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他的槍傷是在康齊父親的醫院治療的,傷口很淺,只縫了三針,剛好被遮在袖子底下,當然沒敢讓家人知道。不過,有件事他實在好奇極了,「為什麼甘紗美她叔叔要抓小齊?」
到醫院時才知道康齊竟然被「偽.廣海盟」的人抓去,所幸後來已平安回來。
「他們要抓的是我,大概弄錯對象了。」其中蹊蹺她也不明白,不過甘紗美為了救康齊而放棄火燒倉庫的計畫,讓這回行動失敗了一部分。「手還痛嗎?」
他搖頭,見她取出一個小罐子,打開來沾了一點綠色藥膏。
「那是什麼?」
「我爸說,這藥治瘀青很有效。」她赧然一笑,將冰涼的藥膏塗上他手臂的瘀傷,「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的力氣那麼大。」除了縫那三針之外,他手上、腿上到處是被她在後車廂打出來的瘀青。也多虧了這些瘀青,兩家人都相信他確實是被車撞到。
「還好啦,反正我練柔道時也常常被阿笙打。」纖柔的手指沿著他的皮膚輕輕按捺,像一陣柔細雨點,落在心湖漾起一圈圈漣漪。
「我念幼稚園時,也曾經搬過家。」她回憶起往事,眼神迷濛,「那天我大概做錯了什麼事,惹我媽生氣,所以溜到更衣間躲起來。沒有人知道我躲在裡面,我媽沒看到我,以為是來幫忙搬家的叔叔帶我去玩,大家搬完東西後,也就開車走了。」
「然後呢?」他屏息看著她眼中泛起的恐懼。
「門被鎖住了,我出不去。更衣間沒有窗戶,燈也被關掉了,我很害怕,一個人蹲在裡面,以為是我太壞,媽媽不要我了。一直到傍晚,我爸去叔叔家接找,才知道我不見了,趕快回舊家去找我。我在裡面整整被關了十個小時。」她澀然一笑,「我從來沒想到會因此恐懼狹小的空間,還以為自己從不搭電梯,只是因為不想排隊等候!」
他柔聲安慰她,「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至少,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經歷那種恐怖。
「是啊,我後來都不喜歡進更衣間,也不曾再被鎖在裡面。」她勉強微笑,遲疑了一會兒,才輕道:「其實,我一直有個感覺那天,我媽知道我在更衣間裡,卻故意讓我留在那裡面。」
「怎麼會?」他驚訝萬分。
「她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從小就覺得她不喜歡我。她從不看我在學校的成績,也常常不在家,都是爸爸陪我做功課。即使這樣,我還是喜歡她,很……愛她,她是我媽媽……」要說出這些從未對人傾吐的話,感覺就像把自己一層層剖開,讓她有些不安,但她仍堅持說下去,「雖然她和我父親剛離婚沒多久就過世,但她從來沒有爭取過我的監護權。對於她,我似乎是個累贅……」
「也許她爭取過,但是沒有成功。」
「也許吧。」明白他是想安慰她,她感激地看他一眼,「我曾經想挽回他們的婚姻,但他們已經決定了,不可能改變,即使我很愛他們,也彌補不了他們之間的裂痕。總之,最後他們還是離婚了,而我從此就很不喜歡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只好『向外發展』,找上阿美子他們,所以……」她輕撫過他臂上的瘀青,歉然一笑,「讓你受了不必要的傷。」
當著他的面坦露自己的心境,不是要他明白什麼,而是要認清自己的脆弱。她無法承受感情寄托落空的痛苦,也承受不起失去,更恐懼被獨自留下來的空洞無依。既己決定不再讓自己落入那樣的痛苦之中,就該貫徹到底。
而眷戀一個人是動心和付出的開始,她要在感情滋長之前,就將初萌的幼苗拔除。
「你是為了逃避?」
「也許吧。或者該說,我不喜歡不能掌握的人、事、物任意闖進我的生活,把一切擾亂之後又一下子消失。」
「聽起來你的控制欲很強。」聽出她語氣刻意輕快,他也就配合她的意圖露出微笑,裝作沒發現她眼底淡淡的水氣,心卻不自覺揪緊。她怎會倔強至此?連說著自己和心事時也不願坦承、她真正要的不是控制什麼,而是一個能讓她安心付出情感的對象。
「被你發現了。」她頑皮吐舌,嫣然一笑,眼底霧氣很快地哨逝。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有某件事或某個人,一旦進入你的生活就永遠不會離開嗎?」
她一愣,看著他轉身打開冰箱找奶油,「我沒想過,我不覺得有什麼是永遠的。」